为安置南逃的灾民,江南东道的官府在江阴县沿江一带,搭建了数千顶临时大帐,每帐可勉强容纳二百多人,大帐按灾民的籍贯一一分置,这样一方面可以减少灾民内斗,促进乡人互助,另一方面也许能让失散的亲人相聚,这是吴应礼在策论中提到的办法,对管理北方来的灾民非常有效,萧隐便原封不动的搬了过来。当灾民被船送来时,每人可以领到两个馒头和清水,并按籍贯领到号牌(灾民领食物就是凭借手中的号牌,每次会在背后刻一次,以免多领,在离开江阴去安置地的路上,也要凭此号牌领取沿路的赈灾,十分重要)到指定地点等待,人稍多后,自然有军士将他们送到原籍所在的大帐暂住。
杜崇负责的是宋州易县的灾民,共有十顶大帐,每帐都住进两三百人,已经十分拥挤,且还在不断增加。
杜崇是十天前从长安赶来金陵报道的,他们四个人中韦应物负责陈州的太康县,张去疾负责唐州西平县,而畅当被分去接纳颍州颍南县的灾民。其余的新科同进士们报道后也立刻被派去管理灾民,金陵几乎所有的大小官吏都出动了,这是吴王开府以来面临最大的挑战,连李月本人也去了江阴,同时各州的长史、司马也纷纷率人赶到江阴来接受分给本州的灾民。
杜崇的职责是将管辖下的灾民一一登记造册,并按户发给新的路引,同时还要负责这些灾民的平时生活,他手下还有三人,饶是如此,几天下来,杜崇几人已经累腰都直不起来。一日,杜崇见营内一老人颇有威信,便想出一计,他让每帐各推选出两人作为临时的保长,负责给各帐分发食物、解决纠纷,平静有序的营帐,保长给予奖励:或食物加倍,或可任挑去处。杜崇让灾民自治的办法立刻被大量效仿,连韩滉也亲自来考察,肯定了这种办法,随即下令各营照办,记杜崇‘十九最’一次。杜崇还未上任,便得到考课中的‘使役之最’,令他十分兴奋,连夜修书告之父亲。
灾民在营帐内一般住三到五日,首先由管辖官员登记造册并发给路引,再由地方官员在路引上署名,灾民领到一月左右的口粮便可离开江阴去指定的州县了,那边自然有地方官员接收,路上也有临时食宿之地。但若有伤病,则另营安置,待病好后再全家出发。又按“集中登记,分地安置”的原则,分到一县的同乡,最多不超过百户,这也是防止灾民将来聚众闹事的一个办法。
李月在即墨和王元楷的陪同下在四处巡视,突见一士卒抱一幼儿过来,便拦住问道:“这是从哪里来的小孩?”
“禀告大将军,这是南将军捡来的一徐州孤儿,命我送到民家寄养。”
李月仔细看了看这个孤儿,见他眉目间颇为大器,便接过幼儿,唤来一亲兵说道:“先送我府上去,让王妃看看。”
随后李月巡视到一座营帐前,只见营帐里挤满了人,不禁皱眉问道:“这里是谁负责的?”
一人满头大汗的从营帐里挤出来,见是李月站在帐外,不由一呆,急忙上前行礼道:“韦应物参见殿下!”
“原来是你!这座营是你负责的吗?”
“是!周围五座营都是我负责的?”
“别的营都在往地方输送灾民,以腾出地方,为何你负责的营帐进展如此迟缓?”
“禀报殿下,我想如果贸然把他们送到地方,若是遇到一个好官,或许是他们的运气,但若遇到一个不体谅百姓的官,他们就成了案上之鱼肉,所以我在送走他们之前,尽可能的告诉他们我江南的一些税赋情况以及遇到冤情时如何告状,故而迟缓了一些。”
李月闻言点点头说道:“这便是你的‘授之予渔’吧!果然不错,我看你写的策论在律法方面颇有心得,我打算把你放到法曹事或监察室,你看如何?”
韦应物迟疑了一下说道:“一般而言,我是没有选择的权力,但如果可能,我希望到贫瘠一点的地方去,在哪里或许更有我挥洒的天空。”
“说得好!既然你有志,我就让你去我江南最贫瘠的县,衢州的双溪县去任县令,你看如何?”李月赞许的说道。
韦应物大喜,倒头便拜:“多谢大将军成全!”
随着船来船往,江北岸上的灾民一天天的减少,当载着最后一批灾民的船驶向对岸之时,历时一月的灾民大营救已接近尾声,就在这时,河南的李希烈内部也发生的激烈的争吵。河南因大灾,再无力支撑李希烈的十万大军,李希烈便决定以防止灾民造反为由,欲南下取淮南道乃至江南东道等富庶之地,但谋士吴应礼却主张取山南道,理由一是山南道原本就是李西烈曾管辖之地,比较熟悉,易于管理,其二是因李月已领江南东道,若取淮南道,李月绝不会坐以待毙,肯定会出兵,一旦交锋,朝廷必袒护李月,在政治上恐对李希烈不利,其实更主要的原因是吴应礼看出江南人心向着李月,而李希烈的残暴必然会激起更强烈的反抗,无法久治,但这却不能明着告诉李希烈,否则依他的性子必杀自己。
而李希烈手下的将领都强烈主张取淮南道,大将陈寿以为现在的李月已裁兵到三万,已远不能和己军的十万大军相抗衡,再加上有江南西道节度使陈少游的策应,拿下淮南道乃至江南东道都应该没有问题。李希烈在深思后,毅然同意军方的意见,先取淮南道。
广德二年九月,李希烈以流民造反为由,派大将陈寿和沈清分兵两路取徐州和寿州,徐州驻有田神功一万军,在丝毫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迅速击溃,随即寿州也失守,部署在寿州至徐州一线的五万田神功部全线溃败,田神功被迫收缩到光州、申州一带。十月,李希烈前锋又攻陷楚州,楚州刺史崔铣逃到扬州,发八百里加急到朝廷,告李希烈谋反。唐廷早在九月便接到了田神功的求援,但很多人以为这不过是两人间的狗咬狗罢了,任何一方被削弱都是朝廷的福气,最好两败俱伤,所以朝廷一直保持着观望的态度,直到楚州被陷,李豫这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立刻命令相州的田承嗣南下攻李希烈的后路,但田承嗣却开出天价,要朝廷拿出二十万石军粮和二百万贯军饷方才出兵。这时李希烈的前锋刘展军已渡过淮水,占据宁陵,切断运河漕运,夺取了市舶使骆奉先准备运往长安的三百万贯盐税。李豫大怒,一方面宣布李希烈为叛逆,另一方面命李月火速北上迎敌,并暂时放开他三万军的上限。
为安置五十多万河南灾民,江南官府大量购粮,正是因为购粮过多,江南的财政收支开始出现赤字,处处捉肘见襟,连李月内府的日常开支也缩减了一半,在财政最紧张的八月,各州要求开征青苗钱和人头税的呼声不断高涨,但李月以军令严禁任何一县开征青苗钱和人头税,否则杀无赦,为应付财政危机,李月几乎捐出了全部的家产,才勉强维持过了整整的一个夏天,终于等到了秋天的到来。
江南.金陵,北雁南归,转眼又到了收获的季节—金光灿烂的十月,到处是红色和金黄色。温和的清晨中,田埂边飘满着的怡人薄雾,仿佛是被秋天的仙女信手而抹。凝重的露水使整片田野像银缎般在闪闪发光,在那长满银杏树的小径上,形成了一条条黄色的树阴,路边到处都是凋谢的褐色小草,一堆堆沙沙作响的树叶轻快地飞来奔去。空气中弥漫着的熟果的香甜气息,让江南的孩子们心潮澎湃,欢天喜地朝田野或山谷里奔去,整个江南都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之中,在此时的百姓眼里,战争似乎是一件非常遥远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