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死关的一个月后,韩舒苒出了两个本子,这次她很犹豫,要把哪个剧本给前辈看。两个本子她其实都满意,都可以拍,只是她不确定,前辈会偏向哪一个本子。
李在镕是得知韩舒苒卖了四个剧本后才估摸着她新剧本应该是写完了,不然没空跟那些片商周旋。换句话说,脑子多少有点问题后辈剧本写完还不来找他,九成九又要出幺蛾子,他就找上门了。
被堵在家门口的韩舒苒很无奈,这哥鼻子怎么就那么灵?
消息很是灵通的前辈进了门后自顾自的往书房走,压根不搭理房主说的啥要不要喝点什么之类的废话,让她赶紧的别磨蹭,剧本呢?
已经打印好的剧本一分为二,后辈很老实的跟前辈说,我没想好选哪个立项。
“又来这套?”李在镕都不知道是应该夸她转行当编剧可以化身码子机,还是应该骂她,你还记不记得你是个导演,“都给我,看了再说。”
目前职业更偏编剧的韩作家犹豫着问,“你想看女主视角的还是男主视角的?”先后把两个剧本递过去,“故事本质上是一个故事,两个本子能融合为一个剧本,只是那么做篇幅太长,也有点考验观众,估计不太好卖。”
“长怕什么,我们又不是盯着一百二十分钟的商业片去。”李在镕不觉得这是问题,“边上待着去,先让我看剧本。”
同一时间,郑宇盛也在看剧本。不是李正宰拿给他看的,他跟兄弟约了晚饭,兄弟还没到家,他先进了兄弟家门,电视机前的茶几上就放着两个剧本,他随手拿起来翻翻,这一翻就停不下来了。
分别身处男、女朋友家的演员和导演第一次翻开的恰好是不同视角的本子,导演看的是男主视角,演员看得是女主视角。按故事走向来说,其实一个故事,一对恋人的故事。
看剧本的两人都看过剧本创作者的出道作,这个本子有点像是出道作那对恋人的另一个走向,平行时空发生的故事。
稍微回顾下前情,在作家的出道作里,大学里相知相恋的情人在热恋期后没熬过日常相处而分开。在新的剧本里,大学里相知相恋的恋人们安安稳稳渡过了所谓的倦怠期,归于平淡温馨的‘老夫老妻’进程。
剧本开篇就是情侣们各自带着家长在商量婚礼要怎么举办。整个故事就围绕着婚礼展开,以双方父母的相见礼为开端,到身披婚纱的新娘在神父前许诺‘我愿意’而结束。
郑宇盛看的是预备役新娘的视角,新娘对婚礼的心态是即期待又畏惧,新娘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在怕什么,还曾跟朋友开玩笑说,这可能是婚前恐惧症。但他们必须得结婚了,因为她怀孕了,意外怀孕。
在有恋人,同恋人相处的还很不错的情况下意外怀孕,国家又不允许打胎,那孩子当然是生下来,随后就是必须提上日程的婚礼。
这版的剧本里并没有直接表述新娘想不想要生下这个孩子,在新娘的视角里是新郎对孩子的到来没有那么欣喜。哪怕他们已经在筹备婚礼,哪怕婚礼某种程度上就是为了迎接孩子的到来。
婚礼象征着两个家庭的结合,已经不单单是小年轻谈恋爱只要照顾好彼此就可以的事情。双方家庭其实算得上门当户对,都是小有资产的中产阶级,各自的父母对子女也都很爱护,也都满意孩子的结婚对象,这场婚礼没有什么大的矛盾,能说得上冲突的也就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类似男方的父母更想要传统婚礼,家里的长辈比较老派,还需要回乡举行仪式。女方的父母更想要西式婚礼,他们家信教,要在教堂举行。两边父母在跟各自孩子聊起婚礼形式时说得都是自己想要的,同时也说那边要是有别的想法也可以再商量。
年轻人们商量出来的结局是,办两场。教堂一场,家乡一场。这个解决方法虽然没有让双方父母都很满意,但双方父母也没反对。
剧本里的所有矛盾都是这样,都是关于婚礼筹备中的一些很琐碎很平常的小事,它们都不算大矛盾,它们都会在几轮试探后选取中庸之道,平缓的解决。
新娘视角的剧本特殊的点在于,她一直在无意识的试图操控新郎的想法。还是那个婚礼到底是老式还是新式的小麻烦,新娘跟新郎聊到底用哪种方式举办婚礼时,从未真正表明过我更想举行新式婚礼的立场,也没有说过一句,我不喜欢老式婚礼。
新娘做的是跟新郎说,我自小就期待披上白纱,自小也期待我的白马王子掀开我的头纱吻我。新娘带新郎去见她出生时给她受洗的神父,介绍双方认识后,神父很自然的跟‘异教徒’温和的传教,诉说上帝会如何祝福新婚夫妻阖家美满。
新娘的一位朋友刚好也要结婚了,他们举行的就是新式婚礼,新娘陪朋友去试婚纱,一时好奇也穿上婚纱拍摄给新郎,问他好不好看;新娘也去试了韩服正装的婚礼大礼服,妆发全齐,古装造型的厚重头饰身上的首饰,都让已经有了早孕反应的新娘有些辛苦,她是和新郎一起试礼服的,穿着礼服的她有些被累到了,让新郎看着很舍不得。
新郎差一点就改主意了,他不太在意婚礼的形式,更多是爸妈在意。那与其选择让小妻子更辛苦的老式婚礼不如就去教堂,但新郎的妈妈说,可以不用那么正式,走个流程么,新郎就改了注意,不如就两个一起好了。
那岂不是会让新娘更辛苦?不是啊,分开办,两边都只是走个流程,还好吧,新娘也没有反对啊。
看剧本的郑宇盛是上帝视角,他看到这段是已经感觉到了这场婚礼不太妙,也感觉到了新娘不太对劲,还有点为新娘担忧,这婚要是结成了,这姑娘的婚后生活有得辛苦。以新郎视角看剧本的李在镕也感觉到了婚礼不太妙,同样感觉到了新娘不太对劲,但他更为新郎担忧,小伙子这是碰到了美人蛇,稍有不慎就会被吞噬入腹。
要结婚了,婚房肯定是要准备的。男女方的家长都愿意为孩子们的小家庭支援一些财物,男方家长的意思是买地皮盖楼,地皮位置稍微有点偏,但便宜,地方大,也能为第三代出生做准备。女方家长原先对房子买在哪不是很在意,但新娘的妈妈不太赞同偏僻的地方。
那边其实也是个住宅区,没有偏到乡下那么夸张,只是首尔的卫星城,这边居住着很多在首尔大企业上班的夫妇。这类家庭的模式一般都是丈夫去工作,妻子就在家当家庭主妇。
新娘的妈妈并非只顾事业的事业女性,但她也是有工作的还是个公务员呢,平时上班很轻松,照顾家里也没问题。妈妈对女儿的期待也是这样,结婚了,生活的重心自然更多是放在家庭,可不能完全不工作,那就跟社会脱节了,这很不好,哪怕找个轻松点的工作也比不工作要好。
卫星城的工作机会肯定是没有首尔市内的工作机会多,尤其是对已婚已育的女性来说,市区内更方便。女儿在市区,外孙小的时候妈妈可以帮忙照顾,等孩子上学了,选择余地也更多。妈妈跟女儿诉说了对她未来的考量后,还补充道,如果是钱不凑手,家里可以给你们添一些,还是建议你们房子买在首尔。
这又是一个很现实也很琐碎的矛盾,在新郎的视角里,他并没有听到新娘说卫星城有什么不好,他听到的是新娘不想他日后每个工作日都要往返一个多小时在家和公司,那太辛苦了。平时还好,碰上加班,碰上堵车,早早就要出发,迟迟才会归家,太辛苦了。
新郎认为新娘考虑很有道理,他也不想那么辛苦,还是数十年如一日的辛苦。尤其是在他们有次赶在晚高峰的点出门吃饭,车在路上一堵就是半小时动都不动,车道两旁刺耳的喇叭声,伴随着新娘轻声诉说的担忧,新郎就去跟爸妈说了,他想把房子买在市区,钱不够就拉长贷款期限,他已经拿到了聘书,未来还会升职,薪资会涨,贷款不会还不起。
再者说,小妻子家里还愿意出钱付一半的首付呢。
看到这,李在镕把剧本反扣在桌上,点了根烟,他需要缓一缓,询问创作者,“新娘家里出一半的钱付首付埋的雷是什么?离婚后抢房子?象征着他们的婚姻终究会分崩离析?”
“见仁见智,观众认为是什么就是什么。”创作者表示,哈姆雷特千千万,她不限制观众的思维,“影片最后的结局就是婚礼成功的举行,新娘那一版是西式,会定格在她对神父说我愿意。新郎这版是夫妻对拜之时。”
观众认为创作者有点‘狗’,“你打算怎么拍,走阴郁的画风用冷光?”
“婚礼干嘛用冷光,浪漫的婚礼当然要是暖色调。”韩舒苒稍微有点苦恼,“所以我才说,这片子拍出来很需要观众有基础的鉴赏能力,看得懂的观众才能发现唯美婚礼下的阴郁诡谲,看不懂的只会把它当无聊的婚礼宣传片。故事的起伏太小,戏剧冲突有跟没有也差不多,整个片子的节凑都过于平,是你我才会喜欢的类型,普通观众欣赏不来。”
剧本才翻几页就一直提着心的李在镕深吸一口烟,借着尼古丁的浓雾吐出一口浊气,再深呼吸,拿起剧本,见证一场爱情走向最浪漫的死亡。
另一栋房子里的郑宇盛手上的烟都灭了四根了,接着又点燃了第五根,这本子他越看越郁闷,代入女主角后怎么看怎么郁闷。预备役新娘太悲催了,性格也太好,好到都有些软弱,明明很多事她都可以坚持自己喜欢的,偏偏碰上新郎她就只能迂回,迂回了半天结局也不如她所愿,她都忍了。
演员对角色的代入感有点过强,明明都不是一个性别,郑宇盛对那个女主角莫名有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怨怼。你说说你好好一个姑娘,家世不错、容貌不缺,名校毕业未来一片大好,怎么就想不开非得跟这么个男的在一起?他连结婚都没办法如你所愿举办一场你期待的婚礼,你们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单从新娘视角看剧本,这场婚礼太让人郁闷了。一直都是新娘在妥协,从办婚礼用什么形式到婚房还要她爸妈出一半的钱,乃至于宴请的宾客,婚礼酒席的伴手礼等等,新娘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妥协。
男演员看剧本看得心头一阵无名火起,又不知道要冲谁发火,新娘符合世俗意义上一切对于女性的赞美,温良恭俭让。外人就算怒其不争,也没办法开口,因为那是她的婚礼啊,大好的日子,让人家争什么?吵什么?吵到婚礼举办不了?还是吵到不管肚子里的孩子?都不行!
几度把剧本丢出去的郑宇盛每每在抽了两口烟后又不忿的把剧本拽回来,他想看看结局,说不定结局就反转了呢?说不定结局是新娘终于想开了,爆发一回,不跟那傻逼男的结婚了呢?
结局无限平顺的抵达了尽头,尽头就是新娘的一句‘我愿意’。
郑宇盛一句脏话脱口而出,拇指和食指搓弄着最后一页,试图再变一个结局出来,能把一页纸挫出两页来,可惜纸张卷边了也就那么一个结局。
看完结局的李在镕长长出了一口气,又点燃一根烟沉默的抽了大半根,就剩个烟屁股了,他才幽幽问了创作者一句,“你是要跟李正宰分手所以决定报复社会吗?”
“没啊,我们好着呢。”韩舒苒看他一副被剧本吸了精气的萎靡,有些想笑,“你该不会有物伤其类之感?”
导演眼中的剧本是个惊悚剧,软刀子割肉杀人于无形。本子以男主视角展开,讲得却是新娘如何通过各类社会潜规则去潜移默化操控丈夫的故事。在这个本子里,新娘得到了一切她想要的,还让周围的所有人都认为她一直在妥协,为了她的爱情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