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阿玛,这是?”
“你也该知道了,朕从五台山回来,就要给胤禔、胤祉他们几个加封,他们有了爵,就要出宫建府。去年有一场大仗打,国库也不充盈。今年应该能缓过来了,正好动手,明年就能搬出去了。”
原来是在挑地方。
胤礽颇为认真地看了看:“这些地方原是人家旧宅,要拆除旧房,再建新府,怕是要费些时日。”说完,又看了一会儿图,心里比划了一下,如果自己能在外面有一处落脚的地方就好了。
康熙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有些舍不得,一块儿过了这么些年,猛然间兄弟们都要搬出去了,还一下子搬出去那么多。”
“宫里剩下的难道不是你兄弟?”
康熙随口一句,胤礽心中如遭重击。对啊,宫里的也是兄弟,而且还是年纪小的,从现在开始调-教,未必成不了帮手。老三老四他们长大了,现在拉拢有些晚,小些的弟弟们出身高的少,正可适当关怀。又没了老大这样的坏家伙的影响,可不是老天爷给机会么?还能表现得非常有手足情、同胞爱。
对这些没威胁的小弟弟们露笑脸,可比与胤禔周旋装友好容易得多。
胤礽会心一笑:“小弟弟们当然是兄弟,不过大哥他们一走,心里不免空落落的。弟弟们太小,不好意思拌嘴呢。”
“搬出去了,也还是一家人,他们也还要上朝站班议政办差,天天得见,你空的什么?”
胤礽不好意思地笑了:“是儿子想左了。[]”
果然是个好心肠的孩子,康熙满意了,兄友弟恭,于皇家何其难得。心情一好,康熙道:“索额图因老病致仕,他是你母亲的叔叔,这么些年倒也辛苦,你去看看他罢。”
胤礽有些羞赧,眼睛里却带着坚定。谈及索额图,胤礽语气里未免带着些伤感:“打小儿,朝廷上最熟的就是他了,看着也是个能干的。如今行事却有些糊涂了,如汗阿玛亲征时,他劝汗阿玛避葛尔丹,实是昏聩的。再叫他勉强办事,恐他出丑,念在额娘的份儿上,还是叫他早早退了,免得再叫人看笑话。”
胤礽知道,索额图办的那些事,认真算起来,哪怕不掺杂个人因素,都够他死上一死的。还问与不问,全在康熙一念之间。
能干?能干你怎么叫他致仕了?在你爹我面前装大瓣儿蒜!康熙淡淡地道:“他还好好地在家呆着呢,你要挂心,明儿就去看一趟。”
胤礽有些犹豫,天人交战的样子,最后点头道:“儿子明儿就去。”
康熙最后忍不住加了一句:“他是昏聩了,猪油蒙了心!”
胤礽作手足无措状,康熙翘了翘嘴角,觉得逗儿子是件有趣的事情。他已经知道胤礽厌恶索额图的由来,偏偏不点明了,让胤礽去紧张。其实是这件事情父子之间暂时还无法点明,康熙不好解释他现在不想立太孙,他有点疑着索额图帮胤礽上位。虽然胤礽的行为已经间接证明了他无此心,而且对皇父很忠诚,事情却不能挑破。
温情脉脉,总是要隔着层面纱才能温情得起来,撕下来了,看到满脸雀斑那算是好的,可以谎称俏皮,要是看到一只凤姐,就难看了。
得了康熙的话,胤礽带上高三燮,摆开了仪仗去索额图家。自打致仕,索额图家就冷清了不少,虽不到门可罗雀,也显得凄凉。索额图昨天被康熙派人威胁,顾问行就是吃这碗传话的饭的,从语气到内容一点不差地转告了索额图。索额图本就年高觉少,被这一搅,一宿没睡。
胤礽见索额图的时候大大地吃了一惊,他知道这事对索额图的打击大,可没想到会这么大。亲自扶着索额图的胳膊想把他拽起来,入手的份量极轻,轻轻松松就拎直了。
“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胤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索额图这样子却让他有些同情。
索额图瘦了是真的,任谁遇了这么大的事儿,折腾了几个月,也不可能不影响健康。现在的脸色,却纯是因他昨天失眠。昨天,索额图的心情如坐过山车,被皇帝恐吓还收到消息他的那些个智囊被砍了他的爪牙被拔了,不安到了顶点。
甚至以为皇帝要对太子动手,哪怕太子先前所为称得上是对不起他,他也不希望太子完蛋。太子坏了事儿,赫舍里家族里的其他人还能活得不错,他索额图一家肯定是要完蛋的。
当头棒喝之下,索额图终于恢复了一点被权力与大好形势蒙蔽的理智。他说是索尼之子,却是庶出,年轻时也颇为上进,靠自己的努力爬到现在的位置,不能说是无能之罪。
这么些年,烈火烹油的日子过下来,形势一片大好、前途一片光明,他的脑袋也用得越来越少,错事办得越来越多。机器不用要生锈、人脑不用也犯傻,今天终于翻出了最初的闯劲儿来。
他琢磨了大半夜,终于回过味儿来:皇上这还算是要保太子的,而太子这也是在保他。回过味儿来了,才想起来怕,凭他做的那些个事儿,比鳌拜差的也就是当面逼皇帝下令,当然不能为康熙容忍。他老人家就是凭擒鳌拜起家的,想明白之后,他又担心了,待到太阳升得老高了,才合上眼。
将有了睡意,太子来了。
索额图理所当然请太子到正房上座,然后领着儿孙给太子请罪。
“奴才老朽昏聩,人生七十古来稀,奴才年过七旬,行事糊涂还贪恋权位,真是该死。”
胤礽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又一次亲自扶起了他:“何须如此?”
索额图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奴才这些日子清闲了,脑子也跟着明白了,功名富贵浮云粪土。只要一家子人和和气气地过日子,比什么都强。奴才一直以为太子年幼,不意太子比奴才更懂道理。此后奴才抛了过往,一意在家含饴弄孙罢。”
胤礽被他哭得心里生出不忍来:“你从前那些,都抛了罢。”
“嗻。太子爷,往后只管听万岁爷的话,听着万岁爷学,旁的不用管。奴才以前跟乌眼鸡似的,实在惭愧,”然后开始反省,絮叨,“奴才年轻的时候,也还算谦逊,是以有后来的风光。不想风光得久了,就忘了本,人一骄横,便听不进人言,便会无礼,无礼者不长久……”
絮絮叨叨说了很多,直到累得直喘气才住了下来。人多口杂,他又不能暗示得太明白,只好把话藏在唠叨里,希望胤礽能听明白。
胤礽不用听都明白。
索额图还是不放心,胤礽要回去了,他坚持亲自把胤礽送到门口,然后近着靠近的姿势,小声道:“皇上派乾清宫总管太监来对奴才说,要奴才好自为之,先前之事,皇上尽知了。皇上灭了他们几个的口,是不想事情传出去,奴才尽力叫手下人老实些。”
知道高三燮会满语,多才多艺的索额图老同志说了蒙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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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会面,三方放心。康熙这里,听了回报,哼了一声‘他倒乖觉’,再一想太子的表现没什么不妥,便把索额图抛到脑后,他要出行了。索额图这里,按照他对太子的了解,觉得太子听进去了,而他说的话不怕康熙听到,也放心了。胤礽这里,见索额图不再生事,他就谢天谢地了。
放心了好啊,放心了之后皇帝就去五台山了。
这个时候,麻烦来了。
索额图这时却是体会到了胤礽的难处,哪怕你是头子,也要知道有个词叫做‘尾大不掉’。哪怕尾巴不够大,只要你的神经不给力,照样管不着他。索额图算是尝到了先前骄横的苦果——他的家奴跑了。
索额图最早跟康熙混的时候,与明珠一道参与了除鳌拜的全过程。那个时候,“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失其身”,大家小心到了极点。后来,康熙赢了,掌权了,索额图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位极人臣四个字说的就是他。
自以为无人敢惹,渐渐也就丢掉了谨慎,端议事情的时候虽然也会清个场,却是马马虎虎,能听到他‘密议’的奴才不在少数。当懒散成为一种习惯,是很难改掉的。上回回来与众人端议,‘太子让他致仕’的时候,身边就长着耳朵。
索额图倒了,太子爷就来看了一回,当时哭得稀里哗啦,事后两人都跟没事人似的散了,毓庆宫也没赏东西来。索额图家的仆人坐不住了,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奴才,这话说得太武断了,应验的时候却是颇多。索额图这些年在康熙面前拿主意的时候,总是先拿个错主意,然后坚持,被骂,灰溜溜地改掉,行为颇似墙头草。
索家奴才也有这墙头草的特性,索额图得势,他仗势在外头也置下一份产业,其间少不了办些个欺压良善的事情。索额图倒了,面子不再那么好使,大家不找索大人的麻烦,还不能办他家为非作歹的下人?——叫你败坏索相名声!
走惯高埂的人是不惯走洼地的,不服气还能怎么办?打包开溜,飞快地投奔了另一个人——佛伦。佛伦,舒穆禄氏,满洲正白旗人,明珠死党。被郭琇弹劾,罢官,后起复,现做礼部尚书。
此人非良善,心眼儿小、胆子大,反身说郭琇当吴江知县时尝侵公帑,其父景昌故名尔标,乃明御史黄宗昌奴,坐贼党诛,琇改父名冒封典,当追夺。
然后,京中就有谣言传出,道是太子刻薄寡恩,索相好可怜,辛苦了一辈子,因为办事不力没立成太孙被太子逼得退休抱孩子。太子好狠啊!
这影响可太坏了!联系到前段时间索额图上蹿下跳,威逼利诱,最后悄没声地事情就熄了。信的人还真不少!
一时之间,关于太子不好的流言甚嚣尘上,当然,也传到了宫里。得,这回不是党羽不老实,是索相家的奴才太前卫,丫搞了出跳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