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前夜,素来只有虫鸣鸟叫的田野,在骤雨初歇后被一片蛙声取代。
蛙声似远隐在夜幕中,又清晰如在屋外墙角边,此起彼伏,如春夏交替时的间奏曲。偶尔的停歇像是乐章过渡时微妙的停顿,恰到好处。
支摘窗被微微撑起,晚风顺着窗口吹拂进来。
覃如意坐在临窗的椅子上,一手撑着下巴,似沉浸在了蛙声奏响的乐曲中。然而仔细辨听,便能听见不远处的房屋里传出的细碎争吵声,它夹杂在蛙声中,是那么的突兀又不和谐。
“还有两天便要迎亲了,他苏南城不老老实实在家准备迎亲,留下一纸家书说要去巡警驿道,归期未定,希望婚期更改,这像话吗?”
覃如意安静倾听便知道这是她娘在说话,听得出她娘的怨言之下蕴藏的是极力压抑的怒火。
过了好会儿,她爹才慢吞吞地说:“毕竟是公务,若因婚期而耽误了正事,上峰怪罪下来,只怕会影响前程。”
这理由明显无法说服她娘,反而像在火上浇了一把油,她娘的嗓门更大了:“黄道吉日早便敲定了,两家人也都商议好了,他怎么都该向上峰请示休假三日把这婚礼给办了,之后他爱去哪儿便去哪儿。这早就定下来的事,他那上峰会如此不长眼,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他去巡警驿道?况且他苏南城是这么勤快的人吗?”
“你小点声,让爹听见了,这事就不好收场了!”
似乎有所顾忌,她娘的声音又压低了去:“我看他八成是对这门亲事不满,故意逃婚呢!”
覃如意没听见她爹的声音,但想来也知道,她爹此刻必然是眉头紧锁、心情沉重。
临近女儿出嫁的日子,未来女婿却以出公差为由逃了婚,出了这样的事,任谁都无法卸下心头沉重的枷锁。
借着夫妻俩独处的机会,她娘肆意地发泄心中的不满:“他们苏家人真是狼心狗肺、刻薄寡恩。当初苏登被乱贼所杀,那些亲戚对苏家家产虎视眈眈,他们孤儿寡母怎么守得住家业?还不是靠我们帮衬才挺过来!结果这会儿日子好了,又开始拿乔,嫌弃我们是做棺材的,配不上他们苏家。论过河拆桥,他们苏家还真是无人能及!”
屋外墙角边蛙声停顿的片刻,覃如意听见了她爹的一声冷哼。蛙声复而响起,覃如意还以为她爹的那声冷哼只是她的错觉。
她爹沉声道:“这事还是先瞒着爹吧,若是让他知道,指不定又要大为光火。”
她娘的语调都带着愁绪:“这事能瞒一日两日,到了迎亲那日还如何瞒得住?”
她爹又是习惯性地沉默,好会儿才道:“明日我再去苏家催一催,让苏家拿出个解决办法来。”
烛光照不到的阴影之下,覃如意神情莫辨。她起身收起支撑支摘窗的木杆,旋即走到妆台前,松开自己盘起的发髻。
妆台上展开的书信被她的衣袖不小心扫落,她弯腰低头拾起,目光落在那一行行透着廉价墨香的字上,嘴角忽而微翘,露出了个似笑非笑的神情。
他苏南城既然敢逃婚,那便该承担逃婚带来的后果。
屋外,夜空中又飘起了毛毛细雨,晚风轻轻一吹,它无声地落到了两里外的苏家屋檐上。
细雨无声都敲打着窗棂,与窗台相对的卧榻之处,面色苍白的少女掀开了眼帘,如夏夜的星空般熠熠生辉的眼眸注视着窗台,雨丝仿佛都温柔了起来。
门外徘徊的脚步声惊扰了夜的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