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记忆。
他从未感受到这两字如此之重,此时正压在他的背上,让他浑身僵涩、难以抬头。
如果、如果我能记得——
鹤丸从袖中寻出那枚小小的表盘。
它在灯光照耀之下银华流转,上面曾染着几位同伴的鲜血。
他慢慢地将它递出去,像是在交付谁的沉重的生命;三日月将它捧在手心,听见表链碰撞发出的清响。
这位肃穆美丽的付丧神凝视着它,眉眼渐渐柔和下来。
……
那之后的日子平静下来。
三日月将若津与她母亲送回了她们原本的时代,又拜托阴阳师在走之前留下一瓶灵力浓厚的血,将它泼洒在本丸的庭院中,庭院因此有了生机。这本丸最后的灵力源,它将陪着付丧神度过短暂的岁月。
最终,这枚装置被送到了式清江手上。
三日月澄净平和的新月瞳凝视着他,随后微微一弯。“虽然脱离本灵已久,但你的异常之处,还是能隐约感觉到的。若是再呆在这里,会有一些无法解决的麻烦。”他用一贯波澜不惊的语气慢悠悠地道,“回去吧。就当这里的事情是一个梦如何?既然拥有了人的身体,做梦自然是常有的事。”
鹤丸懒懒散散趴在走廊下,旁观着三日月的抉择。他看着式清江将那枚装置收进袖里,冷不丁开口道:“你又要走吗?”
式清江侧过脸来,月光在眼瞳中荡开一圈细碎的波纹,他的神情如此宁静,仿佛不曾知晓末路将至。他伸出手来,不轻不重地拍了拍鹤丸的头。
“我会陪你到最后一刻。”他道,“‘又要’?”
鹤丸只作没听见,转头去看庭院里的花。三日月哈哈一笑道:“人生中总有一些不能知晓的东西啊。”
式清江将手收回来,抬头看了看悬在半空的圆月,空气柔和地安静下来。
他明白,自己的状态并不好。
暗堕并不因付丧神强大与否而改变,唯一能影响到的是溯行军化后的杀伤力。他已经在这座本丸呆了许久,污染如影随形。
但他将自己的异常掩饰得几乎完美,就算略感不适,也会在白日活动;类似‘发作’的症状头一次出现时,旁观者是药研藤四郎。短刀几乎当即变了脸色,冲上前来扶住他,他头疼欲裂地靠在廊柱边,眼前的景色都微微扭曲变形。
“……听我的劝。”药研道,“拿着那枚装置,立刻离开这里。你不像我们,如果真的暗堕,一定会引发预想不到的麻烦——”
但付丧神阖着双目,脸色苍白,似乎并未听见他说话。
药研默然片刻,在他对面坐下来。
时间点滴流逝,月到中天的时候,式清江颤抖的呼吸微微平稳了些,他慢慢睁开眼睛,露出蒙着冰层一般淡青瞳色。
药研托着脸凝视他,细碎的额发垂在眼尾,显出一点奇异的懒散来。他状似闲聊一般开口道:“你在你的本丸,一定接触过另一个我吧?怎么样?”
式清江道:“冷静、坚韧、爱护家人,是一振强大的刀剑。”他的尾音因疼痛而疲软微弱,药研抿唇,接话道:“这是所有药研藤四郎的本质。为了大将——嘛,有了人的身体以后也要加上一条——为了大将与自己的理想战斗。”
“……理想?”
“守护历史啊。这是付丧神至今仍然显现的根源,从最初与时政签订契约时立下的、绝不变易的宏愿。其他的我至今仍在为这一理想战斗,而我已经掉队了。”他微微笑道,“想想还是有些遗憾啊。”
式清江的目光在他的笑颜上停留片刻。这笑容像冰原中开出的花,透着刺目的生机。
“并非如此。”他缓声道,“你已同命运战斗了许多年。”
药研愣了一下,随后露出一个“败给你了”的表情,忍俊不禁似的,埋头哈哈大笑起来。“真是的……这么会安慰人,让我想起了一个跟你一样温柔的家伙啊。”
……
“……他说你温柔?”鹤丸的表情看起来很牙疼,“胡言乱语——你揍人的时候可一点都不温柔。”
式清江听出他在暗指什么,递给他一个无语的眼神。
鹤丸立刻举手投降道:“是是是,是我错了。”
他们一路闲聊着拐过拐角,看见药研和五虎退正在庭院里捣鼓什么。
白发小短刀跪坐在一旁,脸上挂着泪痕,表情委屈又害怕,药研埋头做事,看起来很是头疼。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药研回头看了一眼,招呼道:“得救了——鹤丸,式,过来搭把手。”
鹤丸的身体微微一僵。式清江未能察觉,带着他走上前去,低头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五虎退发出一声细细的呜咽。
药研道:“退的老虎卡在里面了。真头疼啊——我的手臂不够长,够不着它。你们两个谁来搭把手?”
式清江单膝跪地,俯身去看,果然在装置中心的夹缝里,看见一只快被挤成虎饼的伴生虎。小家伙被压成一团,正嗷嗷呜呜地扑棱爪子。
“……怎么跑到这里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