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过得舒坦,唯独要往上走。”
这是她愿意委曲求全的理由。
或者说其实凡事做到完满,对宿茵茵来说并不是一种委屈,她习惯于谨慎、仔细,这是她的处世之道,并不会为难于她,反而只需要花去更多的精力,就能够得到更大的回报。
只要有一位贵女出于各种理由认可了她,她就能向上爬一个阶级,在原本的情况下,她择婿都能高一个台阶。
她认为是一桩很合算的“生意”。
宿茵茵笑着用食指指了指天上,又在纪芙薇惊讶的神色中继续道。
“但为了过日子,这金少不了、银少不了,玉也不能没有。”
“不似有些女子,将那精神上的、心灵上的契合看得极其重要,我并不那么期待那些情了爱了的东西。”
“但谁若是挡着我舒坦的日子了,我也是不会任由着人去欺负。当然,亏心事我不做,损德行的我不做,都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虽不是个君子,却也想做个坦荡的大女子。”
纪芙薇点了点头,认可了宿茵茵这一点,不管她是吹牛,还是真的能做到,她能坦然表示出自己的物欲、她的欲望,又能以明确的规矩来约束自己的行为,这就是她内心坚定的表示。
“那按着如今的情况,”纪芙薇缓声问道,“是不是茵茵姐回去之后,便……不好回来了?”
“我自是愿意留在燕京城里的。”宿茵茵也不掩饰,实际上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再含糊其辞的必要了。
如此一通,宿茵茵本就不是毫无目的开口。
纪芙薇既然应了今天的饭约,也猜到宿茵茵与她交往必有所求,如今更是多半要多说点什么,但两边都不那么介意,或者说他们已经有了默契与分寸。
“宿家本家老宅所在并非穷乡僻壤,我随着父亲回去,既是回去过年,备着祭祖事宜,也有为了我的亲事。”
“若是哥哥还在,我这亲事……想来在燕京城里也并不难寻,本来父亲母亲就已经看得差不多了,但如今宿家少了继承人,我父亲的生意难以为继,原本看重的便没有指望了。”
第一道热菜油焖大虾上来,蒜香混着虾肉香气,瞬间弥漫在整个包间之内。
除了伺候在身边的几个小丫鬟,宿茵茵还特地为带来的其他婢女开了个小次间,余下的人能在旁边的小屋子里吃饭,虽比不得他们这儿的席面,但一样是酒楼的菜色,还有他们这儿赏过去的好菜。
“既然本就会‘降一个档次’,那何不干脆一些,寻那模样周正的男子来招赘,身份低些无所谓,便是地里刨食甚至家里穷苦的都不要紧,不必有什么身份与权力了——这些我自会寻法子为他和我未来的孩子得来,而他……只等得上门来享受富贵。”
宿茵茵回去的事情不少,想来在到家之前,她就能够说服了宿老爷,那到时候她回去身份便不一样了。
她先要随着宿老爷一道处理她哥哥的问题,如今还挂着失踪的名儿,当时匪盗做得狠厉,一百来号人跑了一个,能找到尸首的也不过二三十,剩下的几十多半都丧命在山里,落崖或是被豺狼吃了都有可能。
宿老爷原还有几分惦念,但过去了这么久,也就不敢指望别的了。
故而,回去之后,他们要先给挂失踪的宿合改为亡故,年节期间做丧事,确实令人难受。
随后,他们又要面对翻了倍的族里亲戚。
宿茵茵并不介意告诉纪芙薇,在燕京城的时候,她就已经被这些闻着血肉腥味而来的亲戚们弄得相当狼狈,宿老爷还没死,宿茵茵也还在家里,他们就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来抢夺宿家的财产和富贵,恨不能立刻把宿茵茵便宜嫁出去,这也是她感到恼火并坚定想要招赘的原因之一。
在这儿尚且如此,回了本家,那只会更加夸张。
尤其如果真的说出了招赘的想法,面对的阻拦和各种阻力简直想都不敢想,但宿茵茵不会因此退缩。
宿老爷从挑货郎做到如今的大布匹商,成为了皇商,与天家合作、给皇帝赚钱,此外还有其他许多生意甚至包括出海商贸的部分,他自然也不是被人吓大的,有自己的手段在。
只是眼下,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楚,着实叫人难于承受。
哪怕历经世事若宿老爷这般的,也不由得感到苦痛万分,再加上争夺家产、翻脸不认人的亲戚们,很难说这种滋味究竟如何。
除了身处其中的人,旁人几乎无法体会到类似的感觉。
“来试试这个,”待上了新的热菜,宿茵茵又主动为她夹了几筷子,“不知道你习不习惯这鲁菜,是爆炒腰花和油爆双脆。”
“我都可以,不挑口的。”纪芙薇含笑道。
“样样能吃好啊,能吃是福气。”宿茵茵滴水不漏,“不过再是能吃,也总有个好恶在,能吃着自己喜欢的东西,总是让人心情美滋滋的,难得出来一起用饭,自然要叫你吃得高兴。”
“姐姐说的是,你也吃。”
“好。”宿茵茵点头,“说来这两道菜也有些名堂,不仅是这家酒楼的特色菜,听说平常酒楼饭店试大厨手艺时,惯爱点的便是这个。”
爆炒腰花和油爆双脆都是难度比较高的菜,对刀工、炒制、调味、火候等各方面都有要求,属于综合要求极高的菜品。
不像是大家以为的,什么花哨、麻烦就试什么菜。
“像是那文思豆腐,更多的考验的是刀工。”宿茵茵说起吃的来也是头头是道,纪芙薇几乎没有见到她接不下去的话题的。
“像是那佛跳墙,看的是对干海鲜的泡发和食材的新鲜度,有食材本身的新鲜在,调味和刀工上的区分度又不够,更何况只有个汤,那厨子肯定要做大炒菜才能叫人看出几分真章来。”
纪芙薇一边听一边吃,不得不承认,她对荤菜原没有那么大的喜爱,但叫她那张厉害的嘴巴一说,她便忍不住觉得每一样都很好。
不知不觉,她就吃多了些。
“想来这年节一过,”纪芙薇摸了摸肚子,笑叹,“又要胖上不少了。”
“妹妹已经够窈窕了,不必再瘦了,猫冬猫冬,养出些肉来高兴还来不及呢。”
“不减不减。”纪芙薇便顺着话说下去,要真能养出肉来,只能说明先前的补药吃着都有用了,把她身体的窟窿给堵上,才能留下营养使她能慢慢长些肉来。
若是胖了,那这就是她身体好全了的证明,她确实是应该高兴的。“听得纯佳郡主也快定亲了?”
“外头都有风声了吗?”
纪芙薇不太清楚常规的定亲是如何的,但想来在事情没有落定之前,若只是相看的话,那应该不会让外人听见才是?
宿茵茵便笑:“文升侯府苏家的五公子正值相看,苏家的长辈与兰阳王妃走得近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并非有意打探。”
“是快了,”纪芙薇算了算日子,也不介意告诉她,“就这两天功夫了,毕竟这个月的好日子就这几天,无外乎这样,到时候苏家便会上王府提出下亲了吧。”
“那是该备一份厚礼的。”宿茵茵抚掌而笑,问她,“妹妹可准备好了礼物没有?”
“准备了。”纪芙薇笑道。
宿茵茵也不介意,还主动提出了好几个意见,纪芙薇敏锐感觉她并不是在请自己给她出主意,而是很聪明地给自己暗示——
眼下之意,宿茵茵方才提到的那些东西里头,若有纪芙薇感兴趣的,不论是她自己拿回去赏玩还是准备要来送给萧纯佳郡主,她只管开口就是,宿茵茵完全不介意散这个财来走好关系。
“姐姐说的是,”纪芙薇点点头,“我倒是不知道还有那种半成品的摆件,既精致好看,亲手所做花了力气和心意,又不至于因为自己水平不够而显得过于寒碜。”
“回头我便叫人给你送来。”宿茵茵笑道,“这是我们家早有的生意,还是我几年前与父亲提的,如今发展起来已经很成规模了,一个月才卖两件半成品绣品,都是精品,预定都已经定到了大半年后,不过我肯定给你送最好最新的。”
见了宿茵茵随手拿出来她自己做出来赏玩的物件,纪芙薇倍觉其可爱,当真很难拒绝。
比起她另外再找绣娘来与自己合作弄个玩偶或是做个提包,这可省时省力多了,又不至于太过于偷懒,其中都是她要自己花功夫做的。
“那就劳烦姐姐了。”
“薇薇你太客气了。”宿茵茵笑道,“这点儿不妨事的。毕竟我以后也算半个少东家了,给自己姐妹一点方便,应该的。”
宿茵茵确实是个厉害人。
纪芙薇不得不承认,她这一通下来,自己不仅没有对她因此生了厌恶,反而多了一点好感。
纪芙薇不怕她表示欲望,却担心宿茵茵是不是也会在背后与她算计什么,毕竟她是这样玲珑心肝的人。
而宿茵茵想要的,想必就是纪芙薇此时的这份认可。
“窄长街?”宿茵茵一顿,“妹妹之后便会住到那儿?”
“对,御赐的宅子在窄长街那边。现如今其实就已经装修好了,我前儿才去看过,都差不多了,等年后就搬过去,现在只有几个守门守院子的下人在。以后姐姐若是与我写信寄送东西,都该换新地址了。”
“那是应该的,年后在搬方便。”宿茵茵点点头,很高兴自己得到了纪芙薇的允诺。
这样一来,她今日之事的目的就算是达到了。
宿茵茵马上就要回老家了,等事情处理好——她招了赘回京或是回京招赘,都不是短时间能了事的——怕不是要个一年半载的功夫。
为了推进两个人的关系,宿茵茵非得出个猛的不可,今日特地外向地表露心迹便是如此。
虽不见得如之前那般缓缓联系来得更能促进友谊,却也同样赢得了纪芙薇的认可,至少纪芙薇这下是不会轻易忘了宿茵茵这般“独特”的人了。
就这样,宿茵茵才能在之后她回到京城后,再慢慢修复和促进两边关系。
眼下得了纪芙薇的新地址,亲自听到了她没和外头透露的搬家风声,又得了继续联络的允诺,宿茵茵多少放了点心。
她自然不会叫这联系断开,不管以后能不能用上,就宿茵茵看来,纪芙薇是她能结交的姑娘里头极有前途的,就算没有旁的利用的目的,在她看来多一条路子就是多一个可能。
未来的事情,谁能说得清呢?
就像是宿茵茵原也没有想到过自己的兄长有一天会发生意外连个子嗣都没有留下地死去。
她与长兄宿合关系那么好,就指着婚后哥哥仍能够为她撑腰,叫婆家也没有办法拿捏于她,结果现在她都要招赘了。
她原本联络了那么多燕京贵女,宣德侯府郑家、林太妃娘家的林家大房二房等等,都是他们家花了大力气结交的勋贵,她自己也没有少给这些人家的贵女送各种珍贵的礼物。
可从长兄死去,这些人家便再没有之前对他们的客气,那些女伴更是收了宿茵茵寄出去的帖子,却从没有肯应邀来的,便是问了也只是装聋作哑,冷眼瞧着她。
大抵,他们也是知道宿茵茵经此一事,原能够爬上去的亲事又没了指望。
宿茵茵这段时间所受的世情冷暖超过想象,好在她本就是理智的人,也并非没有半点儿预料到。
如今,她已经在能够做到的范围内尽了所有的努力,她曾经付出的那些金钱、精力和心血也没有全都白费。
多少还有纪芙薇这般愿意与她为善、不嫌弃她出身、不会因为听到她要招赘就露出嫌恶的好像在看什么野心勃勃的臭虫一般眼神的人。
只这样,宿茵茵就应该满意了。
她花了金钱花了真心,终于才争取到了一两个能够在她跌入泥泞中不会直接甩开她手的人。
不论这份恩情有多少,此时的这份平等为善,她会记在心上的。
待她宿茵茵重新爬起来,她自然不需要再去计较旁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