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了

这巷子里出了个举人,不管樊家和宋家如何交恶,其他人还是不愿跟宋家撕破脸,今日都出来相送。

樊长玉走到巷子口,就见街边停了两辆颇为气派的青蓬马车,正纳罕是谁家的,再往里走,便瞧见了站在家门口跟一众邻里话别的宋家母子。

宋砚穿着一身靛蓝色的袍子,长身玉立,躬身作揖和乡亲们告别时,温和的眉眼间满是书卷气。

宋母亦穿得极为体面,揩了头油插着金钗,听着一溜串的奉承话,竟也还能挤出几滴眼泪来,做出一副舍不得离开这里的样子。

樊长玉只当没瞧见那母子二人,绕开人群往自个儿家走,身后却传来男子温雅的嗓音:“樊姑娘留步。”

樊长玉回过头,就见宋砚捧着一方锦盒从人群那头走过来,在距她三步开外站定。

他是很斯文的长相,不过此时眼中的神色却叫樊长玉有些看不清,“宋砚和家母住在这里多年,受令尊照料也颇多,当年的施棺之恩,宋砚亦一直铭记在心。今日乔迁,这些就当是宋某的一份心意。”

那锦盒四四方方的,做工精美,瞧着还不小,不知里边装的是些什么。

看宋母肉痛又不得不做出副笑脸的样子,想来里边的东西不便宜。

但不管里边东西贵贱,樊长玉却都不打算要。

且不说她家中最艰难的时候已熬了过去,不稀罕他宋家现在来施舍点什么。

退婚后她一个子儿都没要宋家的,镇上一些见风使舵的人说起她爹当年接济宋家,都还恶意揣测说是她爹看中宋砚的才学,以小恩小惠逼人家娶女儿。

她若收了宋家的东西,那些人能编排的可就更多了去了,指不定还说她狮子大开口找宋家要银子,至此樊家对宋家的恩情,也变成了樊家死不要脸吸宋家血。

宋家母子突然送东西,打的大抵也是从此将她爹娘的恩情一笔勾销的主意。

樊长玉偏不,她就是要让这份恩情死死压在宋家头上,宋家母子越怕她等宋砚发达了挟恩相报,心中难安,她就越高兴。

樊长玉嘲弄道:“宋举人客气了,东西我是万万不敢收,只求他日我樊家再遇上什么麻烦,宋举人莫像上次樊大带赌坊的人砸我家门时那般无动于衷就好。”

宋母没想到樊长玉当着这么多邻居的面当场发难,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

宋砚面色倒是没有丝毫变化,他那双温和却漆黑的眸子直直地看着樊长玉,直叫人瘆得慌,“你来寻我,我便不会无动于衷。”

樊长玉下意识皱起眉,然而未等她说什么,便听得人群外传来胞妹软糯的话音:“姐夫,好多人啊!”

男子的嗓音很是冷淡:“你别跑远。”

樊长玉回过头,就见胞妹在自家门口踮着脚往这边张望,男人约莫是怕她自己出来看热闹走丢了,才拄拐跟了出来,漂亮的眉头一直皱着,不太情愿又颇为无奈的样子。

他穿着成婚那日的那身赭红色衣裳,长发简单束起,宽大的袖袍垂下将单拐遮住了大半,面色如雪,眉眼如画。

抬头的瞬间,看到了不远处的樊长玉和捧着一方锦盒站在她跟前的宋砚,眉尾轻轻一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