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全眼神复杂地看着似哭非哭的魏宣,只说:“公子莫要妄自轻贱,坐在相爷那个位置,所思所虑之事太多了,无暇顾及后宅也是情理之中,老奴送公子回去吧。”
魏宣何尝不知魏全的话在理。
有时候他也不知自己是在怨魏严,还是在怨他自己。
魏严除了他母亲这位正室夫人,再无旁的姬妾。
但从魏宣记事开始,魏严几乎就只有吃年夜饭时,才去他母亲的院落用个饭,晚上也不留宿,这十几年里,他都是住在书房。
魏府的下人都极为规矩,从来没人敢给他们母子脸色看,一品诰命夫人该有的尊贵,他母亲都有。
但魏宣越长大,还是越替自己母亲难过。
魏严眼里从来就没有过他母亲,他似乎天生就不喜女色,唯爱权势。
可他母亲家世平平,外祖家靠着魏严扶持,才当上了个五品京官,终于能在京城站稳脚跟。
魏宣从前为了让魏严多管束自己,屡屡犯浑,留宿秦楼楚馆,豢养歌姬这些混账事他都做过,至今他院子里还有一堆莺莺燕燕,对于男女之间的那点事,他再清楚不过。
他想不通父亲眼里既然只有权势,当年为何又要娶毫无背景的母亲。魏家乃百年世家,魏严年轻时,甚至同谢临山并称“文武双壁”,他要娶妻,整个京城有的是名门贵女任他挑。
既娶了他母亲,这么些年,身边也再没过旁人,魏宣想魏严年轻时大抵对她母亲也是有感情的。
只是自己让他失望了,他才连着母亲一起冷落了。
魏宣在旁人跟前脾性一向浑,只有在魏全这个他父亲身边的老仆跟前,才流露出孩子气的一面,他坐在石阶上,抬手覆在眼前,苦涩道:“我要是谢征就好了,有这么个出息的儿子,父亲大抵便能高兴了吧?”
他母亲吃斋念佛,提起魏严,语气中也都是敬重有加,同他说的最多的话,便是要好好念书,好好习武,成为有本事的人,为他父亲所用……
但魏严似乎不喜欢孩子,从小魏宣就怕他,因为母亲和外人对魏严的态度,他又对他满心孺慕之情。
小时候也不是没想过要把什么都做到最好,从魏严那里得一两句嘉奖。
但在谢征来到魏府之前,魏严偶尔还会对他和颜悦色,指点功课时虽严厉,却也不会过多苛责。
谢征来了之后,他便再也没见魏严对自己笑过了,他和谢征同吃同住,魏严每每见他们,面上都是一片阴沉。
谢征总是很聪明,不管学什么,先生一教他便能学会。
偶尔魏严抽考他们学问时,谢征就算害怕,也能举一反答出来,反之他在魏严跟前答问时,只要魏严那双凌厉的凤眼从书卷上移到他身上来,他便浑身抖如筛糠,一句话都说不出。
他怨恨谢征让自己丢脸,也怨恨他把自己衬得像个草包,让魏严看他的眼神里再也没有过了赞许之色。
他不止一次地想,要是世上没有谢征这个人就好了。
所以幼年时,他不留余力地欺凌谢征,有那么一两次叫魏严知晓了,他被罚跪了祠堂,事后便愈发变本加厉地在谢征身上讨回来,谢征便连告状都不敢了。
但他并没有感到多开心,一开始他往谢征被褥里塞蛇虫,还能吓得谢征惊惶大叫,后面谢征只会眼都不眨地捏死他放进去的蛇虫。
严冬他往谢征的床上泼冰冷刺骨的井水,谢征把湿透的床褥扔到地上,合衣就着光秃秃的床板睡上一夜,第二天发着高热,依旧能在演武场上赢他。
他在书院里带着一众捧高踩低的官员之子,把墨水倒满谢征的书桌,在假山后领着人痛殴他一顿,踩着他的脸碾进泥水里,讥诮道:“谢临山的种,也就这样。”
他希望谢征能就此变成那样一滩烂泥有多好。
可谢征从来不求饶,他被他的喽啰们按着手脚,被他踩着脸摁进泥地时,看他的眼神也只是冷冷的,黑漆漆的让人瘆得慌。
后来谢征便去了军中,再相见时,他从沙场归来战功赫赫,愈发把他比得什么都不是。
也是一个雨天,他被谢征打断几根肋骨,踩着脸碾进滂沱雨地里,冷冷嘲讽:“魏严的种,也不过如此。”
他曾经给谢征的,谢征都一一还回来了。
从那时起,他就愈发恨谢征,知道谢征死在崇州战场上时,没人知道他有多高兴。
可就算谢征“死了”,他去了西北,也没能接管好他手中的军队,反而还把整个西北搞得一团糟,让魏严又被李党抓住了弹劾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