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薇喜悦的抬起头来,目光如波,高兴的道:“真的?”君惟明一笑道:“自是不假。”金薇眉儿一扬,嘟嘟嘴道:“其实,在山上你就答应容我金家效力的,那知道刚才你又打了一手太极拳——”君惟明哈哈笑了,道:“只是不敢太庶烦你家而已。”金薇温婉的道:“这怎么能说麻烦?这只是我对你的恩惠略表寸心罢了,我还嫌太轻浅了呢。”君惟明真挚的道:“我很感谢,真的,很感谢。”金薇凝视着他,轻轻的道:“不用感谢,只要——你心里不嫌弃就行了……”君惟明低沉的道:“你会把我看成如此一个不通人情,不识好歹的怪物?”眉梢唇角,绽开一抹慰藉而甜蜜的浅笑,金薇悄悄的道:“我怎会?……”君惟明伸开双腿,笑了笑道:“天下之大,最难令人了解,最不易捉模的东西,要算是女人了,就以你来说吧——”金薇道:“我?”君惟明有趣的道:“不错,在我初次遇见你,一直到你囚禁在篷车里的那一段,你实在是刁悍泼辣得令人连牙根都恨痒了。但如今,你却又竟是这般温柔,深明大礼,前后一比,判若两人。金薇,你说说看,这不是也太奇妙了么?如果有人看见你那时的形状,再看看此际的模样,谁会相信这是一个人呢?”金薇笑着道:“那么,你一定认为我有着双重性格了?”君惟明摇摇头,道:“不然,我认为这只是我与友,亲与疏,恩与怨的分别,薇?”金薇由衷的领首道:“老实说,是这样的。我一向对我的敌人就是那种德性,对看不顺眼的敌人,我还会过份些,但是,对自己人,我往往十分客气。不过,那也得看在什么时候,心情不好时,一般来说,我总有些没好气和不耐烦——这大概是自小就养成的不良习惯,我家里把我宠坏了……”君惟明啜了口茶,笑道:“但是,你对我似乎还相当客气……”金薇眨眨眼,道:“谁能和你比呀?我又岂敢在你面前撒野使刁?这除了对你的钦佩感德之外,说真的,我实在也有点怕你,你给我吃够苦头了……”君惟明微微一笑,说道:“不要瞎说,从头至尾,我就没有沾你一下,我又何尝给你吃过什么苦头来着?”金薇指指心,正色道:“公子爷,给一个人罪受,并不一定非要折磨他的肉体才算数,给他心理上增威胁、精神上负重荷,也同样能收奇效,使人痛苦难当。就以我来打比喻吧,你虽然没有在那石洞里将我失杀了,但是,你叫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一个一个在我面前辗转哀号的死去,这种滋味,我认为并不比我亲身受刑更来得轻松多少……”君惟明拱拱手,道:“抱歉了。”金薇笑道:“不敢当,我并不记怀,我只是举一个例子出来罢了。君公子,在治人的这一门学问上,你的造诣已经炉火纯青了!”君惟明似笑非笑的道:“客气,这只是你在抬举。”
这时,金薇却沉默下来,她若有所思的凝视着君惟明,秋水似的眸子里闪动着一片妩媚而娇柔的光彩,这片光彩澄朗极了,也温婉极了,她就那么瞧着君惟明。好半晌,才幽幽的道:“君惟明任怎么也料不到在此时此地此景之下,金薇忽然有此一问。怔了怔,稍带窘迫,却断然道:“不爱了。”金薇眸子里的光芒又现得古怪而盼切,紧接着道:“那么,你恨她!”君惟明摇摇头,斩钉截铁的道:“也不恨!”金薇显然是颇出意外,迷惘的道:“既是如此,现在你对她是一种什么样的想法呢?”君惟明冷冷的道:“我陋夷她、卑视她!”顿了顿,他又道:“这种女人,实在一无可取,她活着,除了为祸人群之外毫无是处,我对我以前的观察与判断感到遗憾。因为我是那么有眼无珠的宠爱她、维护她、关心她,我等于养了一条毒蛇在心上,饲了一头枭狼在家里。所以,如今我必须对我以前的失误与过错加以补救——这也算是一种忏悔的方式,这方式很简单,就是——除掉她!”
在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君惟明的神态是如此冷漠、如此平静、又如此残酷,好像他诉说中要除掉的人只是一个泛泛的、可恶又可恨的仇人,而不是往昔他曾以全部生命去热爱过的未婚妻子。他甚至未曾霎眼,连脸孔上的肌肉也不震动一下!
金薇不自觉的感到一股寒气罩心,怔仲的道:“虽然,我从开始的直觉上就不喜欢这个人,可是,君公子,你曾否想到她直到如今还是你的未婚妻子?你和她是有着深厚情感的。她固然对不起你,但你就不留一丁点情面?”君惟明平静中带着无比的冷酷——象钢刀的刃口,道:“我恩怨分明,这与情感无关!”金薇抽了口冷气,呐呐的道:“你……真狠!”君惟明沉重的道:“你错了,与我师叔的看法同样错了。金薇,这不叫狠,这只叫‘公正’,知道吗?‘公正’!”金薇摇着头,忐忑的道:“好可怕的‘公正’……”君惟明一笑不语,就在此刻,方青谷已大步自厅外走进来,他抹了抹脸上的汗水,躬着身道:“方才公子交待各事,我业已派人分头去办了,约莫这几天里就有回音,现在,请公子与金姑娘到膳厅用餐,”君惟朋点点头,起身道:“再吩咐他们去给我和金姑娘找个靠得住的裁缝来,我们要做两套衣裳,这一身行头,也早该换换了。”
方青谷连忙应是,于是,君惟明神情愉快的挽着金薇行出小厅外去。
断肠花--第二十三章断肠笠箭
第二十三章断肠笠箭
来到“干溪铺”这个唯一尚在君惟明掌握下的秘密处所,很快的已经过去四天了,现在,是第五天。
刚用完了早点,君惟明浅饮过一杯热腾腾的香茗后,独自一个人到后院散步。这后院子里实在太缺少点缀,除了几盆凋零枯萎了的盆景之外,就只有靠着墙边的一条石椅了,君惟明背负着手,顺着砖墙下面缓缓踱着方步。他已换了一身闪亮亮的银白色锦袍,腰间围着一条洒金色镂空断肠花图式的玉带,粉底青缎鞋,袍袖袖口上也一样精绣着一朵金灿灿的断肠花。衬着他往上梳起,绾以白玉束发冠的黑润头.发,看上去,他整个人是如此的英俊挺拔,卓然不群,又如此的洒逸儒雅,意韵悠远。清爽极了,高贵极了,也雍容极了!
屋后的门儿轻启,一身大红的金薇娉婷行出。她红衣裙红绣鞋,鬓脚又插上那朵娇艳妩媚的红色“玉盏花”,显得无比的俏丽娟秀,美得尖锐,美得令人不敢仰视,甚至她那张吹弹得破的粉嫩脸蛋儿上,也有着那么一抹俏生的嫣红朱酡呢。
君惟明象欣赏一朵名花似的注视着金薇,赞美的道:“喂,好美。”金薇脸儿更红了,也痴迷的望着对方,目光中透露出一些儿喜悦,一些儿钦慕,一些儿盼切,一些儿悠恍,她微微垂下颈项,道:“你更不差,君惟明哈哈笑道:“若把你比喻成一朵花儿,金薇。你说你会象一朵什么样的花呢?牡丹?不,太俗腻,水仙?也不,太清瘠,玫瑰?有些美得泼辣,木槿;太平淡,我看,你是象一朵——”金薇浅笑道:“我发边的‘玉盏花’?”君惟明摇摇头,道:“玉盏艳而娇,能耐初霜之苦,盛开在绝崖边沿。好是好,只是太过孤傲,太过难攀。我看看你还是象我袖口的这种‘断肠花’——”说着,君惟明两手袍袖微抖,袖口各自缕绣着的一朵断肠花焕然金灿灿的闪光,在袍面的翻动下,那两朵金色断肠花轻轻颤跳了,给予人一种似要脱袖飞跃至地上的感觉,那两朵怪异的花儿.似是活了!
目光注视著君惟明袍袖上的花式,又缓缓移注于君惟明面庞,金薇微带诧异的道:“你绣在袍袖上的花叫‘断肠花’?这名字好生凄凉。为什么你把我喻成这种花?”君惟明深沉的一笑,道:“世上所有千百种知名花里,我独独喜爱这种花,它名日‘断肠’,因为它有一个断人肝肠的故事……现在,我们且不去追溯那个凄凉的故事,因为那总是脱不了一个悲惨结局的,我们只谈论这花的本身,它在中原一带绝无仅有,难以发现,它只生长在大漠边缘的荒石石隙中。”
“这种花,唯有在夕阳将下,晚霞漫天的黄昏时分才会盛开。而且,开的时间极为短促,它迎向凄艳的余晖,展开它美丽而迷人的花瓣。纵然它开放的前后时间极为短促,夜幕垂临后即已凋谢。但从头至尾全是它生命中最绚灿,也是最美丽的季节,而它又在最令人迷恋的一天之黄昏绽展。”
“黄昏往往代表晚迟,代表逝没,可是,无可置疑的,黄昏也是最凄迷而又绚丽的。在最美的时候展露最美最精华的过程,纵然这个过程极其快速,不也是天下最完美的满足么?又有什么遗憾和悲惜的呢?”金薇幽幽地道,“你这论调很怪,很令人颤粟——一种美的颤栗。”君惟明淡淡一笑,道:“当然,我也希望你能在最灿丽的时刻展露你最华美的人生,不过……我更希望你不要凋零得那么早。”金薇迷惘的道:“我……会吗?”君惟明安详的道:“我想你会的,因为,‘断肠花’沾泪即谢,可是,你却能生活在淡水中而不萎缩,金薇,你比这花坚强有力!”
金薇凝视着君惟明,轻轻的道:
“君公子,从你的外表、举止、谈吐上来看,和你的本人的心性作风根本截然不同。你应该是一位有着先天悲悯气质的才子儒士,而不应该是一位雄霸一方的武林大豪……”君惟明唇角微勾,淡淡一笑道:“我们如果相处得长久一点,你就会明白,我是融合了这两种迥然相异的性格,有时,连我自己也觉得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