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蚁(有增加内容)

琼华宴对许多地坤体质的人而言,无疑是一场决定下半生的转折点。

射箭投壶,名义上是玩趣,实际上排名却代表了世家之间的波澜暗藏,这些或世家出身,或被世家收养自幼培养的地坤们列作席间,对面坐着的则是适龄且未有婚配的天乾,但此时,不论是天乾还是地坤,他们的注意力都不在彼此的身上。

地坤们抬眼看上首。

——从未参加过琼华宴、且后宫空荡,后位空悬的晟明帝顾澜,此时正坐在宴会上首,端着酒杯笑看场下。

琼华宴的规矩,天乾只要出席琼华宴,那便有可能与在场地坤缔结婚约。

天乾们却转头看着正在场中接过太监递去弓箭的紫衣少年。

紫纱覆目,眉眼姝丽清绝如冰雪凝结的少年拉弓搭箭,与地坤们大多数追求美感的姿态不同,他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一毫的拖延,即使出现在风雅宴会之上,在他手指捏箭拉开弓弦的那一瞬间,天乾中几位年轻的将领眯起了眼。

这种肃杀凛然的气势……哪里像是一向清隽文弱的地坤能够拥有的。

少年瞄准靶心,却在拉弓满弦之际骤然转身,在阳光下凝聚出寒芒闪烁的箭尖直直对准高坐上首,眉心一点朱砂灼灼夺目。

霎时间,寒光凛冽杀气四溢,大内护卫身侧的长刀已然拔出,晟明帝身侧的大太监也第一时间护在了晟明帝的身前。

一声轻笑。

玄色龙袍的男人轻轻靠在椅背之上,手指间的酒杯中酒液晃出一圈涟漪。

他抬起手轻描淡写地挥退左右,眉眼含笑间注视着少年,眼神中带着无奈与纵容。

——敢吗?

男人无声地动了动唇。

场中少年手中的利箭直指男人,忽而一笑,指间裹挟着满弦力道的寒芒夺弦而出,直取晟明帝眉心。

男人的瞳孔骤然一缩,偏头侧身,以迅雷之势抬手攥住箭身,修长有力的手指间逸出鲜血。

他看向场中长身玉立的少年。

少年的嘴角也微微勾起,带着一丝有恃无恐的挑衅。

在这两侧列作宾客的宴会之上,两人隔着少年覆目的轻薄紫纱四目相对,忽然被带回到两人初遇的那个冬日。

天晟国的冬日一如既往的寒冷。

临江府的冬日与京城不同,这里没有银装素裹,没有枝头沉甸甸的洁白松软,有的只是裹挟着江面湿冷穿城而过的寒风,越发令人感觉到一种浸入骨髓的冷。

同样也与京城的遍地权贵不同,临江府因地处位置得天独厚,商贾之流盛行,文人墨客大多不愿与铜钱俗人来往交际,久而久之,临江府虽熙熙攘攘繁荣至极,却总是显得繁华浮躁,缺了那么几分底蕴。

附庸风雅、注重名声的权贵们在临江府赚得盆满钵满,明面上却也仍旧是端着一副不与其同流合污的清高假模样,让临江府满是铜臭味儿的形象更深入了几分。

商贾猖獗掌权,权贵嗤之以鼻,官员及权贵世家子弟都将这里视为放逐之地,然而每年多如流水的奇珍异宝也大多从这里悄无声息的流入各世家的口袋……这就是临江府,既矛盾又复杂,牵一发而动天晟命脉之地。

而当今圣上唯一的养子,安平侯的府邸,就在临江府。

安平侯府主院

南方的院落在冬日里并非北方的孤绝寂寞,除却那些四季常青的绿树,还有些花仍旧坚强的开着。

房间内,窗棂床柱雕花精细,梨花木的桌案上摆放着价值不菲的笔墨纸砚,博古架上静躺着光华内敛的白瓷玉器,无一不是珍宝。

乍看来是用度精细的天潢贵胄,仔细看去,冬日寒冷,房间内冰冷如寒窖,不但没有地龙,就连炭盆也不见一个。

墨色长发的少年静|坐在窗边,一身单衣,虽是上好的绫罗绸缎却单薄如夏日衣着,丝毫不能御寒。连大氅都未见,便更别提手炉。

主院外的廊下围坐了三三两两小厮,他们穿着御寒的棉衣围着一个火红的炭盆,面上正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说到兴处还忍不住又将手靠近炭盆周围烤暖,笑声一阵阵传入少年耳中。

晟明帝少时登基,至今十多年过去,凭借着喜怒不显于色与狠绝雷霆的手段镇压前朝,其后更是多次御驾亲征震慑外敌,如今不到而立便威名赫赫。

除了迟迟不立后与空空如也的后宫,晟明帝顾澜几乎没有什么能令世人置喙的地方——每当人们说起此事,安平侯洛南姝这个晟明帝顾澜膝下唯一一个养子便总是会被提及。

“你们说,陛下究竟为什么会收安平侯做养子啊?”

“这谁能知道?瞧着也不是什么人物,更别提还是个……他如今也快十七了吧?过不了多久议亲嫁人,这安平侯的爵位财富可都成了夫家的。我看呐,别说咱临江府,就是京城里也有不少贵人盯着看呢。”

“别说,这位的长相那可确实能称得上冠绝临江府,也不知道最后……嘿嘿。”

“我听说啊,这安平侯可不是什么贵人之子。还记得十几年前秦州府那场瘟疫么?死了老多人,之后还是国师大人亲身前去镇压才消停。当时有个瘟疫横行的村子,上下几十口都死状凄惨,空气里都弥漫着黑雾,唯独有个婴儿活了下来,就是安平侯!”

“我也听说过!那婴儿刚进入京城,六月飞雪天降异常,这可是个实打实的灾星!当时国师大人想将灾星带入占星鉴镇压,陛下听说此事对婴儿生出了恻隐之心,体恤国师为天下操劳的辛苦,就将灾星收了养子用龙气镇压。”

“但顾虑到京城乃是天晟根基,这才将安平侯府修在了临江府。”

“虽说传言不可尽信,但这位……”说话的小厮将声音压低了些,“你们见过他白日里出来过么?我可是有好几次二半夜出来解手,瞧见这位夜里在府中游荡,那双眼睛在黑夜里闪着光,瞧着简直瘆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