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这位养在深宫的汉阳公主,脸上气色并不太好,唇色发白,血气不旺。

碧玉年华的少女,虽然显露出超出年纪的镇定,但整个人给他的感觉,很脆弱。

小小的,苍白的一只,大半个身子笼罩在殿室的阴影里,仿佛纤细荏弱的栀子花,只需要轻轻一掰,便从根折断了。

“哟,裴督帅总算来了。”

吴用才急忙揽起衣摆快步下台阶,讨好地过去行礼,“刚才裴督帅不在,两仪殿里那个兵荒马乱哟。”

裴显冷淡地唔了声。

眼角余光依旧打量着荏弱的贵女,“圣人传话,要廷杖汉阳公主?”他追问,“杖多少?”

吴用才含糊道,“这可不好说。圣人并未说数目。刚才圣人发下雷霆大怒,再三催促行刑。虽说是位金枝玉叶的公主,但这回犯下大错,不杖只怕不好收场。督帅您看怎么办,圣人还在殿里等着哪……”

“杖死了谁担责?”裴显单刀直入地道。

吴用才一愣,缩了缩肩膀,谄媚地笑了,“咱家哪敢问呀。要不,督帅进殿和圣人商量商量?”

裴显的目光从远处收回,落在吴用才的脸上,转了一圈。

“那就是无人担责的意思?”

“哈哈哈,督帅说笑了。我等都是为圣人效命,哪个身上不担责?理应鞠躬尽瘁才是。”

薛夺竖着耳朵听这边的动静,等吴用才带着假笑走开,他立刻奔过去,压低嗓音进言,

“督帅三思。汉阳公主不能打!先帝最小的女儿,连笄礼都未行过,身子骨又病歪歪的,三两杖打死了,那死阉奴只管袖手看着,黑锅都落在动手行刑的兄弟身上!咱们玄铁骑入京是来勤王的,不是来背锅的!”

裴显扯了扯唇,“现在知道玄铁骑不背黑锅,刚才廷杖御史又是怎么回事。御前内监们不肯背锅,把黑锅甩出来,你倒来者不拒,接个正着。”

薛夺烦躁地脱下手腕的铁护腕,往地上一砸,青砖地积了不少水,砰地溅起几股水柱。

“宫里一群阴货,他娘的。”

庭院中央,四名当值禁卫面无表情,磨磨蹭蹭地在小雨里准备廷杖用具。

吴用才作为监刑太监,在旁边催促几次了。

“一个乌木凳,你们来来回回地挪位置,要挪多少次?”

他感觉出几分不对劲,抬高嗓音呵斥,“我说你们几个,该不会在拖时辰吧。咱家告诉你们,圣人心意已决,是不会更改圣意的——”

十七八位身穿朱红绛紫各色官袍的朝臣,就在这时穿过两仪殿门,手捧玉笏,排成两列向殿前行来。

细雨几乎停了。

浓云翻滚的天幕上露出一丝阳光。

为首那名头发斑白的老者,身穿文官紫袍服,腰系金鱼袋,神情肃穆,正是尚书省长官,官居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朝中敬称‘王相’的王懋行。

十七八名朝廷重臣鱼贯走到两仪殿外,分成两列,端端正正跪倒,对着殿宇方向行礼,起身,俯身再拜。

“老臣王懋行,奏请天听。”

王相王懋行,出身世家大族之首的太原王氏,家族三代之内出过两任宰执,本身是先帝临终时任命的辅政大臣,在朝中声望极高。

这次叛军围困京城,王相是坚定的守城主战派。

“晋王殿下坚守京城,寸土不让,护我大闻朝百年社稷。危急之时,汉阳公主下令‘不惜代价守城’,虽有误伤,大节无亏!臣等为汉阳公主请命,请陛下免廷杖!”

在他背后,众多重臣们手捧笏板,端正稽首,

“臣等为晋王,为汉阳公主请命!”

“请陛下免廷杖!”

众多朝臣齐声请命,一遍又一遍地回荡在殿室外空旷广场,如无声海啸,于无形间撼动人心。

庭院里准备了一半的廷杖用具当然停了。四名禁卫得了头儿吩咐,面无表情站成了四根木桩子。

吴用才缩着肩头往人群后面退。

姜鸾站在殿外栏杆边,眸光低垂,望着下面的动静,指尖安抚地抚摸点点柔软的长毛,似笑非笑地等着。

排山倒海的请命声中,天子始终没有现身。

自从延熙帝被射伤瘸了腿,他再也没有当众走出殿外,现身于朝臣面前。

朝臣请命两刻钟后,沉重的殿门终于从里缓缓开启。

代替天子走出来的,是当今皇后,谢娘娘。

谢皇后出身京城四大姓里的谢氏,两年前嫁进皇家,和晋王妃出嫁的日子只差了半个月。

姜鸾无论在何处碰到这位嫂嫂,总是见她凤冠雍容,不苟言笑,一副端庄老成的模样。其实论起年岁来,也尚未到二十。

谢皇后一步步地下了台阶,走到散落满地的廷杖用具面前,开口道,“木杖收起来吧。”

她随即转身面对朝臣,“诸位老臣的声音,圣人听到了。圣人优容纳谏,将汉阳公主的廷杖改为宗室家法,小惩大诫,惩处误伤圣人龙体之罪。”

她以国母的身份,亲自扶王相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