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

七月底,卢氏抄没的十二万两金浩浩荡荡送去了户部。政事堂很快议出了结果,兵部的诏令发给城外的三路勤王军,进城领赏,天恩浩荡。

卢氏既然连家产都抄没入国库了,顺理成章的,把卢氏定成重案的事,也就默认下来。

被拘押了整个月的卢氏大案,开始按照查办大案的章程开始三堂会审,代表着朝廷开始彻查。

卢氏嫡系的子孙一律被褫夺功名官职,正式过堂审问。

卢氏眼看失去了最后的翻身机会,百年巨木一朝倒塌成了既成事实,开在永乐坊的兵马元帅府摇身一变,在京城里炙手可热势绝伦,登门拜访的贵客络绎不绝,几乎踏破了门槛。

各家都赶着去,姜鸾倒不去了。只在自家折腾防卫布局,拉着文镜演练了一遍又一遍。

文镜隐约察觉到几分异样,但碍于自认为不是公主亲信,不敢开口问。

京城在诡异的平静里进了八月。

谢征接到宫里传来的第二份密信时,京畿二十里处驻扎的腾龙军大营已经得了军令,弓马待命,埋回炉灶,大军整装待发,准备回辽东地界。

城外驻扎的几家勤王军里,腾龙军第一个接到了朝廷允诺的封赏,将士五贯铜钱,绢帛一匹;校尉翻倍,将军再翻倍。此外还赏下绢帛米面,将士们按军功不同,各自升了职衔。

军营里发了庆功酒,篝火上架着烤羊烤猪,油脂滴在火里滋啦作响,肉香弥漫了驻扎地的各处营帐,将士们脸上喜气洋洋。

和中军大帐里肃穆压抑的气氛截然不同。

谢征面色沉重,把第二封密信拿给几位亲信幕僚观阅。

“圣人亲笔手书。”他眉峰紧皱,“斥责我等被小恩小惠迷了眼,无视君臣大义。催促起兵清君侧,发檄文征讨裴显,剿灭京城里的玄铁骑。事成之后按功论赏,立下首功者,圣人将亲开内库,赐下三倍重赏,封千户侯。”

幕僚们问,“节帅觉得我们当如何?所有人都以为腾龙军即将拔营离去。如果此刻起兵围剿玄铁骑,倒确实出人意料,可以打他个措手不及。”

谢征坐在中军帐主位,久久沉吟不语。

他最后问,“其他几家勤王军都收到圣人手谕了?他们如何回应?”

“没有哪家明说,但猜测应该是都收到了。这两天各家都派了人过来我们营里探风头。明确定下决议的倒没有。”

“朝廷封赏也赐下了,将士军功也论好了,京城如今的局面也平稳。虽说倒了个四大姓之一的卢氏,毕竟和万民百姓们过日子没关系。再来个清君侧,讨逆臣……”

文谋士也深深皱起眉头,难以定夺,叹息,

“又起刀兵啊。”

————

今夜注定是个无眠之夜。

谢征走出中军大帐,漫步走去空旷场地,抬头看头顶月色。

一轮上弦月,挂在静谧高空,在浓密云层间穿梭,盈盈泛光。

圣人在密信中写道:

【八月起兵,清君侧,除逆臣。】

信里允诺,铲除裴氏逆臣、清洗玄铁骑势力后,戍卫京畿的重任将交给他谢征。谢氏一族出了皇后和辅国重臣,势必一跃为四大姓之首。

懿和公主将在他走马上任的同时出降,婚事在京里风光大办。不开公主府,嫁入谢氏族中。若生子,封郡王。

光宗耀祖,名利双收,洞房花烛,荫萌子孙。

圣人的允诺,不可谓不重。

谢征在月下陷入了良久的沉思。

一个修长如竹的人影,便在这时穿过营帐间的空地,在文谋士的引领下,寻找到谢征当面。

“长兄。”来人冷淡地行礼长揖。

谢澜回身,见了来人,并不觉得诧异,颔首回礼,“五弟。”

谢澜来了。

虽然同是谢家人,他们分属东西两处本宅,平日里并不亲近。

“大伯父有句口信带给长兄。”

谢澜口中的大伯父,正是谢氏当代家主,也是谢征的伯父。

“大伯父说:收到亲笔手谕的,不止长兄的腾龙军这一路。朔方节度使韩震龙,手里掌两万精兵,性情狡狯难测。若韩震龙敢孤注一掷,未必不能夺下勤王首功。长兄不争,将唾手可得的机会拱手让与旁人,谢氏凭什么跻身于四大姓之一。”

“澜言尽于此,还请长兄三思。”谢澜把话带到,再度长揖礼毕,转身欲走。

谢征在身后缓声道,“五弟是今年刚刚出仕吧。”

谢澜微微一怔,停下脚步,转身应道,“是。”

谢征又问,“愚兄没有记错的话,五弟今年二十二岁?”

谢澜心里疑虑更重,看向族兄的眼神里多了警惕打量,还是那句简单的,“是。”

“五弟初出仕途,胸中尽是家国抱负,如雏凤展翅清鸣,眉宇间尽是风发意气。”

谢征打量着眼前的俊美青年。

同为谢氏族人,眉眼五官总是有三五份相似的。谢征的视线,便透过面前这份相似的眉眼,似乎看到了当年月下的自己。

“十年前,愚兄二十一岁,肩头担着家族重任,抛却年少私情,离别父母高堂,迎娶卢氏女,投身腾龙军。愚兄当时也是五弟如今这样。心怀家国,意气风发,不惜四处劳苦奔波,只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如此说着,眉宇间渐渐露出怀念而伤感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