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 68 章

姜鸾听得一惊,呸了声,张嘴就要说吉祥驱邪的话。

姜鹤望抬手拦住了。

“别说那些千秋万岁的场面话。阿鸾,如今和我亲近的也没几个了。就连姜郎,从前还能笑闹几句的,如今见面也是规规矩矩的回话,说话没甚趣味。除夕宴上开他没儿子的玩笑,他居然都不回嘴了。难得你和阿鹭两个没变,我们相处还是老样子。”

寝殿里还有不少内侍宫人随侍,他示意徐公公带人走远些。

龙床边只留兄妹两个单独说话。

“昨晚除夕宴,你提前离席,说是去城墙上看傩舞去了?听说后来裴中书和你拼酒,把你灌醉了?”

昨夜她半夜大醉被扶下城楼的事,沿路看到的人不少。姜鸾直接承认下来。

“边喝酒边看傩舞,裴中书的酒太烈,看到一半,送傩队伍还没到进宫时就醉了。”

“裴中书和你的交情也没他们说的那么差嘛。”端庆帝放心了不少,低声问起一桩心事,

“从前你还在麒麟巷公主府的时候,我有天半夜送给你一封信,信里写了我秘藏的八百斤金的去向。你还留着?”

隔了好几个月,姜鸾差点把事忘了,被提醒了一句才想起来,没好气地说,“二兄自己攒的私房钱自己留着,给我干嘛。信早烧了。”

姜鹤望扼腕,“那又得写一份!”

他越想越惋惜,抱怨说,“好好的信烧了做什么,里面写得清楚明白,八百斤金分了好几处安置,都是我留给你,万一出事了看顾你嫂嫂和虎儿的私房钱,内库都没记档的!东西还搁在晋王府里,地方没挪动过。过几天我再给你补写一封,千万别再烧了。”

姜鸾听他今天说话话里话外都是不祥寓意,渐渐地有些心神不安,攥住兄长的手,

“二兄福泽绵长,既然是晋王府里的私房钱,等虎儿长大封王了,二兄自己赏给虎儿就是。”

姜鹤望剧烈地咳喘了几声,摇了摇头,下定了决心般,另起了个话头,

“卢氏已经覆灭,单留下个卢四郎,也翻不出风浪。我这几日想过了,那个卢四郎如果阿鸾真心喜欢,朕除了他的奴籍,让他侍奉东宫也不会怎样。如果有人弹劾,叫他直接来弹劾朕。”

姜鸾正在喝梨子水,差点被呛住了。

二兄的脾气好是好,就是有点太琐碎了,花费了许多心思琢磨别人家的私事,她有点犯愁。

“别,真不用。卢四郎现在心思还拧巴着,把他直接放出来,他会闹翻天。”

姜鹤望看着她,却也同样犯愁得不行。他语重心长跟幺妹说,“阿鸾,真喜欢一个人,不能放在笼子里当猫儿养啊。原本好好的,都养出仇怨来了。喜欢卢四郎,他闹腾点又有什么打紧,你得好好待他。”

姜鸾一阵无语,“早从笼子里放出来了。二兄别惦记着了,我喜欢的不是卢四郎。”

姜鹤望吃惊不小,果然张嘴就问,“阿鸾喜欢的是哪个?卢四郎长得还不够好?哦,我知道了,阿鸾心里那个莫非是东宫里的谢五郎!”

姜鸾:“……”

这回连断断续续的咳嗽也拦不住二兄的碎嘴了,姜鹤望拉着幺妹的手,跟她叨叨了小半个时辰的‘有花堪折直须折’,提起了赐婚。

姜鸾当场拒绝了。

姜鹤望又吃了一惊,反复问了几次为什么不要赐婚。姜鸾被催问到最后,在兄长面前透了句底,

“赐婚是你情我愿才好。但我喜欢的是个石头。”

姜鹤望一怔,若有所悟。

“石头?——什么样的石头?啃不动的石头?”

姜鸾没瞒他。“差不多了。又冷又硬,捂也捂不热。任凭风吹雨打,岿然不动。”

姜鹤望叹气,“听起来麻烦啊。”

姜鸾噗嗤笑了,安抚说,“麻烦是肯定的,但我又不是头一天知道了。二兄放心,我这边早做好打算了。”

她靠在二兄的身边,撒娇地扯了扯厚重龙袍广袖,

“我想对那冷硬石头做些不好的事,会狠狠地得罪那石头。如果他发了狠地要报复整治我,二兄可要替阿鸾撑腰。”

姜鹤望哼道,“听起来那块‘石头’倒像是世家大族出身的,手里有些权势?又冷又硬,捂不热,你还说不是谢五郎?哎哟,莫非是王相家里的七郎!”

姜鸾咬死说不是,姜鹤望猜不出人选,索性拍着胸脯保证下来,“你放心,别说只是得罪,哪怕你把人推出去杀了,二兄也替你撑着。”

姜鸾笑得连梨子水都端不稳,“我杀他干什么。二兄放心,不至于。”

她舔了舔嫣红水润的下唇,“就算是个冷硬石头,也不是全然冷硬到底。我想不通他为什么若即若离地冷待我。我只是想看看——他的真心思。”

姜鸾从紫宸殿里出来时,朝中十几位重臣都等在殿外廊下,等候探问圣人的身体安好。姜鸾出言安抚了几句,诸位官员都散了。

她单独叫了裴显留下说话。

两人边交谈着,边往皇城东南角的东宫方向走。

已经过了午膳时辰,她在御前没有用膳,饥肠辘辘地走回东宫,自然走不快。裴显察觉了,放慢了脚步,在她身侧两尺距离随行。

姜鸾注意到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昨晚在烈酒芳香里对饮闲谈的半尺距离再次拉开了。

沐浴在新年正旦日光下的裴显,一身严整繁复的紫袍公服,腰悬入朝不卸的佩剑,步伐沉稳有力,目光清醒锐利,应对有理有据,他又是那个常见的完美臣下了。

姜鸾收回打量的目光,神色自然地提起除夕夜的拼酒,

“昨夜城楼上喝得尽兴啊,裴中书。”

裴显颔首,“尚可。”

姜鸾:“我回去东宫,吐了一夜。”

裴显淡笑,“殿下酒量还需多练。”

姜鸾和他说了几句,越说越不对劲,递过怀疑的一瞥,

“过个年而已,怎么连说话的路数都改了,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往外蹦,惜字如金哪裴中书。”

裴显答得从容镇定,“岂敢。”

姜鸾:“……”

姜鸾磨了磨牙,“惜字如金地敷衍本宫呢。你别急着走。把人灌醉了就跑,第二天装作无事发生,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她抬手一拦,把停步正欲告退的裴显拦住了。

裴显的告退礼行了一半被拦住,倒也不着恼,问:“殿下可有正事?”

“有。当然有。”姜鸾抬手往前一指,示意他跟上,边走边说。

“拿二两杯灌我的酒,哄我说了许多不能为外人知晓的心事,岂是白听的?得帮我办事。昨夜跟你提过,我有个喜欢的人。喜欢了很久了。”

身侧不远不近跟着的裴显默然片刻,这回他终于不是惜字如金的说话法子了。

他开口询问,“是那位殿下想要除夕夜和他一同上城楼看万家灯火,送傩歌舞的那位青梅竹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