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 90 章

“家兄如果领命出征,殿下可要阻拦?”

姜鸾没想好。

她心烦地翻起了邸报,翻得纸张哗啦啦地响。

等今日的邸报讲解说完了,两人闲谈了几句,确认谢澜最近在吏部过得不错,她放心地往紫宸殿方向走去。

端庆帝的精神不怎么好。

他的病症格外苦夏,这个夏天过得艰难。

最近两天虽然没发癔症,却有许多朝臣排着队的求见他,见了面就大礼拜倒,说的话都大同小异,齐声表示了对战事的忧虑,对强硬支持出征的裴中书的忧虑。

王相虽然退隐了,朝中还有大批文官。中枢文官是天下文人的脊梁,他们有团体的意志。当朝廷政事的走向偏离儒家推崇的中庸长久之道,他们就站出来了。

主和派要求驳斥国书的和亲要求,把使者赶出京城了事。才安稳了一年,何必轻易再起刀兵。

少数主战派,也表示了对裴显领兵出征、权势过重的忧虑。要求由谢征担任主帅,收回裴显的兵马元帅府,加以制衡。

端庆帝姜鹤望几乎被这群不肯罢休的文官烦死。

姜鸾走进寝殿时,姜鹤望正恹恹地坐在龙床,喝梨子水。

“阿鸾来了。”他无精打采地说,“过来坐,先别说话。让周围静一会儿。被他们吵了一早上,吵得脑壳疼。”

姜鹤望絮絮叨叨地抱怨,“要我看,裴中书领兵打突厥正好嘛。他早先在边境跟突厥人打了四五年,经验老道,河东那边的兵马也服他。换了谢大将军过去,他的腾龙军都是辽东汉子,拉去西北打突厥人?我觉得不太行。”

“偏偏他们都说裴中书权势太重,带兵出征容易生出异心,叫我把裴中书的玄铁骑调拨给谢征用。我下不了旨,怕裴中书记恨了我,又怕你二姊哭着过来骂我。”

姜鹤望烦恼地连手里的梨子水都喝不下了。

“做的什么鸟皇帝。整天听人吵得乌烟瘴气的,还不如当初在晋王府里自在。”

他从荞麦软枕头下面搜寻了一阵,找出一根长发,半截黑,半截白,沮丧地托在掌心里递给姜鸾看,

“瞧瞧!为兄才多大,为了突厥这道羞辱国体的和亲国书,要不要打,派谁去打,硬生生愁白了头发啊。”

越看着白头发越难过,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一个个平日里表面上嘘寒问暖的……咳咳,一旦吵起来,就忘了朕……咳咳……身上的病了……”

姜鸾拍着二兄的背。

“二兄歇息吧。和亲国书的事交给我,去找裴中书商议商议,再去问问谢大将军自己的意思。”

姜鹤望心里难过的事不止这一桩,都积到一起去了,愁得生了白头发不全是为了政事。

他抹了把发红的眼角。

“想虎儿了。都多久没见着面了。顾家六郎至今找不到人,皇后和朕离了心,她自己倒是按规矩每天过来侍疾,人冷冰冰的都看不到个笑容,朕好说歹说,她一次都不肯抱虎儿来……她拿虎儿逼着朕低头啊。阿鸾,你说,要不要发诏令下去,戒严京城,彻查顾家六郎的下落……”

姜鸾听着听着,脸上的神色也冷了。

二月里王相最终同意从朝堂里退,刺杀裴显的罪状是一桩,谋害顾六郎的罪状是第二桩,城外的坞堡里私铸甲兵的罪状是第桩。

桩致命的把柄握在她和裴显的手里,王相身后站了整个太原王氏,不想和他们斗得鱼死网破,两边互相妥协,各退了一步。

王相辞官归隐,王氏其他入仕的族人不受影响。

姜鸾把手里的所有把柄,包括文镜带回来的那架强弩都销毁了。

端庆帝至今只知道,王相年纪大了,想要做个富贵闲人,在家里过几年含饴弄孙的好日子。顾六郎这么久没找着,说不准被人哄出了京城谋财害命,多半已经凶多吉少。

姜鸾劝阻她二兄:“不必。顾六郎区区一个未出仕的士子,就算顶着皇亲国戚的身份,也不值当为了他戒严京城,惊扰万民。二兄好好歇息。我去找顾娘娘说。”

端庆帝疲惫地躺下去,还在不放心地叮嘱她,

“你们好好地说。你二嫂性子执拗起来,我也没法子劝她的。莫要惊扰了虎儿。实在劝不动她的话,帮我看看虎儿,最近好好的,无病无灾的也就行了……”

姜鸾没应声。

走出去时,喊来了看守紫宸殿的薛夺。

“顾娘娘的椒房殿,守卫多少人?哪一卫的禁军在值守?”

“是北衙禁军神策卫。都是从前军里相熟的兄弟。”

姜鸾点点头,“很好,那就连打也不必打了。”

她走出几步,回头望了眼巍峨的紫宸殿,“点两百兵,随我去椒房殿。”

——

椒房殿大白天里门户紧闭。里头静悄悄的。

朱红正门被拍门环叫开时,当值的北衙神策卫中郎将亲自迎出来,对姜鸾行礼起身,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顾娘娘下令,除非是圣人亲至,其他任何人来,一律不开门。”

姜鸾看了眼身后的薛夺。

薛夺叹着气过去,一把搂住军中相熟的那位将军的肩膀,把人带到旁边去,“兄弟,跟你说,皇家的家务事,你别掺和……”

姜鸾走进了空旷的庭院。

乌皮靴底踩在青石砖上,笔直穿过庭院,不疾不徐地往后殿方向去,脚步发出清脆的声响。

打扫的宫人被惊扰了,从各处纷纷递来吃惊的视线,看清了不速之客的身形后,又迅速地原地跪倒伏地行礼。

“所有人听好了。”姜鸾吩咐下去,她的声线不大,但在寂静的庭院里传得很远。

“圣人担忧爱子,本宫今日奉命探望侄儿。不许有任何人通风报信。但凡有试图报信的,就地打死。”

各处跪倒伏地的宫人们肩头颤抖着,纷纷低身下去,伏得更低。

后殿同样门户紧闭。

大白天里,各处都静悄悄的,宫人都蹑手蹑脚地路过,听不到什么活人的动静。

顾娘娘在最西边的寝间里躺着。

她嫁入皇家年,经历了娘家从未遭逢过的惊涛骇浪,从晋王府里时就觉得步步惊心,极力阻止晋王出府。

晋王不听她的,坚持出了府。虽然登上了九五之尊的高位,却落下了一身的病症。

她侍疾到精疲力尽,对着病骨瘦弱的夫君,暗中不知垂泪了多少次。如果要她选,她宁愿不要现在这身尊贵荣华,回去平平静静的晋王府,关门闭户地过他们的小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