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番外二

“怎么个吐法?”

薛夺也是一愣。“被恶心吐了,还能有几个吐法?反正文镜说了,前后吐了两轮,抱怨了一路,说人长了嘴就是要说话的。那位把大金樽拿出来灌督帅的酒,估摸着也是和这事有关。”

裴显默然不语,手指关节在长案上轻轻敲击了几下。

十二月初入京。

入京当日就下了诏狱,在里头待了五天。

入京后第一次留宿临风殿,是在她登基当晚。那时已经腊月初十了。

今日才腊月二十九。

时间不对。再快也不至于。不可能是他想到的那个可能。

一时间滑过心底的思绪,引发了细微的情绪波动,说不出是期盼还是失望。他摆摆手,叫薛夺退下了。

但心头瞬间闪过的念头,却再也挥之不去,始终横亘在脑海里。

过了年,他就要二十七了。

家族里有个侄子和他同岁,在河东娶妻生子,如今一双小儿女已经绕膝。

他放下金樽,再次抬头,望向丹墀之上的高处。

姜鸾看腻了歌舞,正无聊地拨弄着自己的半两小玉杯。察觉了下方长久凝望的视线,诧异地回望过去。

裴显指了指面前的大金樽。

姜鸾眨了下眼,明白过来他的疑问,嗤地笑了,遥遥比划了个‘五’。

早上猝不及防的五倍重礼,值得一个半斤金樽。

裴显盯着面前金樽看了一会儿,思忖着姜鸾比划的‘五’。他叫过内侍,吩咐了几句。

内侍开始往空盏里倒酒。

姜鸾远远地看着玉色美酒盛满金樽,不等她这边赐酒,他那边自己举起金樽,开始喝第三杯。

“这么自觉的吗?”姜鸾纳闷地和崔滢说,“莫非裴相误会了。以为我比划的五,是让他喝五杯的意思?”

“五杯就是两斤半了。裴相刚才还和谢侍郎对饮了两斤……”崔滢嘶了声,有点不放心,“今日宫宴的酒后劲不小,裴相的酒又喝得急。要不要把醒酒汤也给裴相一碗预备着?”

姜鸾把文镜召来,“盯着点你家督帅。真喝醉了,早点把人扶下去休息。”

文镜道,“是!”

他刚转身下了丹墀,还没来得及盯住自家督帅,一道朱色官袍的修长人影出现在面前,差点和他撞了个满怀。

谢澜站在丹墀台阶下,视线往上,手捧一只空杯,

“臣请陛下赐酒。”

姜鸾:“……”

她把人召上来,仔细瞧了瞧谢澜的脸色。

一张绯色桃花面,星眸蒙蒙地起了雾,但嗓音清醒,她一时竟摸不清这位是醉着还是醒着。

“谢侍郎,喝醉了?”姜鸾诧异问他,

“今日的庆功宴,庆祝的是大军凯旋。但凡是单独赐赏的酒,都是赐给你长兄,裴相,以及此次出征的诸位将领。你并未参与出征,为何也要单独赐酒?”

谢澜应声而答,“长兄和裴相已经得了陛下赐酒。臣带着空杯前来,请陛下赐酒。”

乍听起来,似乎有理有据;但仔细想想,答得牛头不对马嘴。

嘈杂的歌舞丝竹乐音里,谢澜举起手里空杯,口齿清晰地道,“去岁新年间,陛下当时还是东宫殿下,臣曾说过,殿下的将来长长久久。”

姜鸾见他虽然应对如流,但眼神迷蒙,身形细微摇晃,显然陷入酩酊大醉。

“不错,朕还记得。”姜鸾好言好语地劝他,“静泽,你醉了。刚才的醒酒汤没喝?回去喝了,下去睡吧。”

谢澜不愿走。

“去岁新年,臣当时说,暮去朝来,又是新春。愿长伴殿下左右。今日腊月年底,眼看又是一年,臣还是这句话。”

谢澜固执地举着空杯,无论徐公公和崔滢两个怎么好生劝说都不肯走,依旧口齿清晰地道,

“暮去朝来,又是新春。澜愿长伴殿下左右——”

姜鸾抬手揉了揉眉心。

“这是醉狠了吧?裴相刚才和他到底拼了多少酒?称呼都错了。”

她无奈把谢澜杵到面前的空酒杯接过来,拿起御案上的金壶,往里头倒了小半杯,塞进谢澜手里,安抚他说,

“你的耿耿忠心,我都听见了。好了静泽,你的赐酒在这里,今日你喝的实在太多,赶紧回去歇着吧。”

谢澜的视线迷蒙,黑曜石色的眼瞳里仿佛起了雾,盯着手里半满的酒杯,似乎在费力地思考。

下一刻,他又把酒杯拿起来,重新端正举起,杵在姜鸾面前。

“区区二两杯,赐酒都未倒满。”他语气平缓地道。

但不知怎么的,姜鸾却从那平缓语气里听出了许多委屈。

姜鸾:“……”

“赐酒还得倒满整杯,这是谁家定的规矩?”她迷惑地问崔滢。

崔滢早已无话可说,眼风往谢征那边拼命瞄。你们凯旋大军的庆功宴上,管管你家发酒疯的五弟吧。

谢征的坐处在斜对角,翩翩歌舞的舞姬正好转到他那处,谢征被挡住了视线,没瞧见这边。

坐在近处的裴显放下酒杯,起身过来。

“臣请登御阶。”

姜鸾抬了下手,允了。

裴显几步登上丹墀,直接把谢澜手里半满的酒杯拿走。

“谢侍郎,天子赐酒,乃是臣下无上荣耀。哪有臣下强要的道理。”

他看了眼玉杯里的清酒,随手塞给徐公公。

徐公公站在两步外,愕然抓着酒杯。谢澜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去,往徐公公方向走过半步,伸手就要拿回酒杯。

裴显却抢先一步,把玉杯又拿回来,当着谢澜的面,把那半杯赐酒喝了。

谢澜:“……”

谢澜露出了吃惊的表情,薄唇几度开合,似乎想说话,大醉之中却又不知说些什么,站在原处,直勾勾地盯着空酒杯发愣。

一个朝廷副相,一个吏部侍郎,眼前场景令人无语凝噎,崔滢不忍直视,索性转开了脸,眼不见为净。

姜鸾瞧得又纳闷又好笑,“你欺负他一个喝醉的人做什么。不就是半杯酒。”

徐公公眼疾手快递过来一个空杯,姜鸾把空杯连同御案上的金酒壶都推到裴显面前,

“你把谢侍郎的酒拿过去喝了,你自己给他再倒一杯,做个补偿吧。”

裴显并不开口分辩什么,直接奉命倒酒。倒得不多不少,正好是刚才半杯酒的高度。

在众目睽睽之下倒完了酒,他拿过酒杯,不是往前推过去谢澜面前,居然端起来,自己又一口喝干了。

姜鸾:“……”

刚才裴显抢喝了给谢澜的半杯赐酒,行事不太像他平日作风,姜鸾就有几分怀疑。如今怀疑几乎可以确定了。

她精神一振,立刻坐直身,上上下下、饶有兴致地仔细打量裴显此刻的神色,

“裴相,你也喝醉了?半斤的大金樽,刚才喝了几杯?”

“五杯,涓滴不少。”裴显以极冷静的口吻说,“臣没醉。臣还能再喝五杯。”

姜鸾忍着笑,召薛夺过来说话。

“你家督帅今天喝了三斤半。半斤的大金樽喝了五杯,刚才和谢侍郎拼酒喝了一人喝了一斤。我看他醉了。”

薛夺吃了一惊,急得跳脚,“今天喝的何止三斤半!谢侍郎过来和督帅拼酒之前,全场赴宴的文官武将早敬过两轮了。二两酒的玉杯,来者不拒,喝了至少三五十杯!”

姜鸾估算了一下,二两杯,八杯就是一斤酒。

她自己都忍不住嘶地倒吸凉气,“这是喝了七八斤烈酒了?徐在安,赶紧端碗醒酒汤来。”

谢澜站在御案边,盯着面前的半杯酒又发了一会儿楞,忽然不声不响发起脾气,袍袖拂过,就要把案上搁着的空酒杯拂翻。

崔滢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徐公公擦着汗赶紧把酒杯捧走。

裴显站在御案的另一侧看着。他今天喝得有七八分醉了,酒意慢慢升上头顶,只是外表不显露。

薛夺手忙脚乱地过来搀扶,被他甩脱了。他居然还能有理有据地和姜鸾说话。

“陛下请看,和喝醉之人讲不了道理。”裴显一摊手,“臣尽力了。”

姜鸾听得头疼,“你别只说谢侍郎,你也醉了。并不比他多讲道理。”

裴显淡然反驳,“刚才是谢侍郎主动前来敬酒,他是更不讲道理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