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一遍遍回响着,两面宿傩抬起眼帘,嗤笑一声:“你动不了手就要我来?”
他嘲弄地拉长了语调:“——那可是你的女儿。”
所谓的幕后之人,不是两面宿傩的母亲,而是眼前的男人。
紫衣男人听了,却更加疯疯癫癫了:“所有人都死了!她本来就该死在二十年前。她在仇人手下活了二十年已是够了!现在只要杀死她,你就能彻底获得素戋鸣尊须佐之男完整的力量!复仇!我们存在就是为了向他们复仇!”
这名紫衣男人,赫然就是出云一战后的幸存者,是出云曾经的国主,也是初桃的生父。
他曾是一座壮如小山的猛士,如今却眼窝凹陷、瘦的宛若皮包骨,风一吹就要倒下。
二十年前的他,年轻有为,贤妻在侧。
从女儿诞生的第一日起,男人就从全天下最幸福的夫君,变成了全天下最幸福的父亲。
他的小姬君粉雕玉琢,冰雪聪明,被他拍一下就会可爱地哭出来。
但是,一切都在战争面前消失了。
那场怀璧其罪的屠杀中,出云失陷。他的妻子沉着冷静,却不幸罹难。活下来的只有他,和他怀孕中的义妹,和他懂事乖巧、一点儿也不哭闹的女儿。
“无法原谅,”义妹怨恨地说,“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我要让平安京遭受同样的灾难!”
所以他们逃到遗迹中,甘愿献祭自己,祈求神明的帮助。
义妹的心愿是如此强烈巨大,须佐之男回应了她的祈愿,降神到她腹中。
可这愿望带着破坏,注定要导致另一场生灵涂炭,天照大神紧随而至,见阻止无能,便以天丛云剑封印弟弟破坏的力量,同时神降到他的女儿身上。
尔后,他将失力昏厥的义妹藏在遗迹中,抱着女儿出去找水与食物,却不幸被大和武士发现。
他被从后方捅入的太刀刺穿倒下,而女儿则被大和国的武士抱了起来。
从此,一别二十年。
万幸在于,他找到了义妹的孩子,须佐之男的转世,一起实现复仇鸿业。
复仇支撑着他行尸走肉般活下去,复仇也透支了他全部的生命力。
为了今时今日,他等了太久太久,如今只差临门一脚。
但两面宿傩只觉得无聊,不是真可怜,而是真无聊。
他之所以允许这男人靠近,其一是因为他口中须佐之男强大的力量——遗迹中还残存着须佐之男的气息,他也真的酣畅淋漓地打了几架,现在遗迹中须佐之男的痕迹已经一点儿也不剩了。而紫衣男甚至不知道须佐之男的雕像都已经四分五裂了。
其二是因为男人要毁灭平安京的目的,何其愚昧且有趣啊!
最后一个原因,则是看在了初桃的面子上,想看这对人类的父女或相认、或相杀的模样。
两面宿傩只是兴致来了,想做就去做了而已。
但现在他觉得无聊极了。
这男人明明已被仇恨蒙蔽双眼,也发自内心地憎恶着自己在仇人家过的风生水起的女儿,却被什么可笑的东西阻碍无法下手,光是靠近都难以做到,如此软弱。
只能祈求第三方的他去杀死她,如此可笑。
两面宿傩自然也能出尔反尔,已不再耐烦与他为伍。
妄图用人类的标准去要求两面宿傩是不可能的。
“杀了她,杀了她——”
所以他挥出了刀,男人带着狂热和仇恨的目光,被两面宿傩一刀斩断,发狂的声音也戛然而止。厨刀深陷入额头,血线流淌而出。
两面宿傩掀起眼帘:“谁允许你命令我?”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在男人身上落下阴影,狰狞的两面四目对准了他,方才勾起了唇角:“我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我是须佐之男啊。”
“……你……!”紫衣男人涣散的瞳孔努力聚焦着,倒映着他的模样,无力地抽搐着,“可是、须佐……神降……”
他这幅丑陋求生的模样,反而勾起了两面宿傩的兴趣,他狞笑:“你不知道吗?那女人的腹中,原本是双生子啊。”
紫衣男人呼吸急促,骤然间感到一片阴冷。
两面宿傩说的那女人是他的义妹。
如果说是双生子,两面宿傩又不是须佐之男,那真正的须佐之男呢……?
须佐之男被吞噬了……?
他生下时就已是两面四手,这多出来的肢体器官也全都为他所控。他竟是以人类之身,在胎中就吞噬了须佐之男……?
紫衣男这才感到了恐惧,原本两面宿傩的恶与强大尚能用须佐之男破坏神/的/名义去解释,可他现在才发现,两面宿傩的一切行为,都出自于他本身。
此世之极恶,竟然是一个人类!
失血过多已经模糊了他的感官,他恐惧地全身都发抖起来,力量一点一点地流失了。
“——而且,神明的力量还没有我强大,我为什么要成为他?”
他是如此的狂妄,紫衣男人是如此的不甘,他瞪大了双眼,抽搐着,在复仇即将实现的前一刻,怨恨地死去了。
许久,里梅方才说:“宿傩大人,他死了。”
“嗯,”两面宿傩支着下颌,想了想,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桃姬应该一直在等第九个死者吧?将他送到她的家门口。”
“是。”
“走了,去平安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