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凌冽却只是闭上眼睛,轻声道,“正巧柳太医来了,你不若问问他前几日朝堂上的事儿。”

柳太医不明所以,茫然地冲元宵眨巴眼睛。元宵撇了撇嘴,将前几日朝廷上小谏官死谏那事儿还有太学生联名上书这件事提了提。

不想,那柳太医一听这个就可生气,“那位小大人公正严明、是个清廉的好官!昨天硬是被人安了个罪名,说是昧了江南河工的白银,大理寺去抄家,明明连一枚铜板都没寻着,他们偏生将他下了狱!”

元宵也急了,“那、那几个太学生呢?”

“也被寻各种理由抓了,带头那位被翻出来入学试作弊,打了三十大板遣返原籍,”柳太医吸了吸鼻子,“我听说他们家在江陵,这么远的路也不知能不能活着回去……”

他说着痛快,但很快就意识到不对劲儿,连连捂着嘴害怕地看向凌冽。

凌冽却只是在缓过了心里那阵劲儿后,慢慢睁开眼睛,无神地看向窗外飘飞的柳絮,“书生意气,可惜了……”

元宵却闷闷不乐,心里憋着好大一口气,一边捧着书册去烧,一边啪嗒啪嗒掉眼泪儿。柳太医看见自己来看个诊就闹出这么多事儿,也不敢久留,找了个由头就背着药箱开溜。

凌冽看着偷偷哭的元宵,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些事儿他从前也气过,但生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奸臣当道、外戚擅权,这些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的。

“行了,别掉金豆豆了,”凌冽自己挪动轮椅到火盆边,轻轻拍了拍元宵的脑袋,“去帮我找点好酒。”

“呜……酒?!”元宵瞪大了眼泪汪汪的双眸,“王爷您再难过也别糟践自己身子!”

“……”凌冽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不是给我,是送去给那孙太医。”

元宵疑惑地皱了皱眉,却还是遵循本能地抹了抹泪,站起身来去办了。王府后院中有一个很大的酒窖,北宁王虽然不喜喝酒,多年来皇兄的赏赐和来往的交情上,却也窖藏了不少好酒。

元宵叫了两个人,去酒窖中寻了几坛子年份也够、品相也足的好酒,亲自带着人送去了柳太医和孙太医所在的景澜轩中。景澜轩是个位于王府西南脚、遍植白梅的小院,院内原还有许多山石园景,在凌冽双腿受伤后,便悉数撤了去。

即便一路上元宵都不断告诫自己,要礼貌、宽和、彬彬有礼,但当真正进到小院,看着白石地板上布满了一滩滩的呕吐秽物、几盆兰花被打碎在地时,他还是忍不住恶狠狠地瞪向那姓孙的老头。

老头半梦半醒,靠着石凳子还举着酒杯高歌。

柳太医在旁边尴尬得脸都红了,上前去劝也劝不住、喊也喊不答应,额角冷汗都冒了出来。

元宵咬牙切齿的,险些将自己的衣服都揪出一个洞,他咬牙命人将酒坛子都放下,还不等说一句话,那孙太医就好像是闻到了肉的狼,饿虎扑食般上来直接抱住了酒坛。

柳太医都快急哭了,止不住地对元宵道歉,元宵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憋着将王爷的话带到,说这些美酒都是王爷请他们喝的。说完,元宵也不等他们道谢,直接转身就走,生怕自己多呆一会儿就要动手。

回到凌冽处复命,元宵终于忍不住了,气鼓鼓地骂道:“这不整个一大酒鬼吗!王爷你干什么送他那么好的酒!”

凌冽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拿起了桌上的金剪,轻轻减去了一截灯烛,火光摇曳,正好照出他一双清澈的眼,轻声道,“本王出生在元徽三年。”

元宵一开始没明白自家王爷为何突然提起自己的生辰,但细细一算后,忽然顿悟过来,他瞬间寡白了脸色,抖着嘴唇问,“那……元徽六年,岂不是、岂不是淑仪宸皇贵妃去世的那一年?!”

凌冽点点头,看了元宵一眼,“也是父皇下旨车裂了丽妃、斩首容美人,血洗太医院的那一年。”

元宵骇然,惊恐地捂住了嘴巴。

如此,京中又折腾了三五日,礼部终于定下了吉期在下个月十五。算算路上行程,大约两天后就得送亲出京。明光殿的小公公中途又来过一次,说是奉太皇太后之命送来了两位宫中的教引嬷嬷。

“这两位姑姑都是宫中的老人,王爷此去和亲是大事,可不能因仓促而坏了规矩,”小公公还是那样笑盈盈的,“朝中虽许多年没有男主子,但洞房时的规矩,她们都会给王爷说清楚的。”

两位嬷嬷笑着上前见礼,说是教引嬷嬷,看上去却膀大腰圆,一脸的尖酸刻薄相儿。

元宵将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在心里将宫中那个老太婆骂了成千上万道。

等小公公传旨离开后,不等元宵发火儿,那两个老嬷嬷竟先发制人,自去旁边取了吉服,笑盈盈地冲凌冽道,“这吉服是新裁的,还请王爷试试,合不合身。”

锦朝男妻成婚,从吉服选用布料、花纹,所配鞋袜皆有定制:

袍用正红,襟绣虬龙祥云纹,脚踏琴面藻花靴,内衬浮光袴和云地合欢锦中衣。

两个教引嬷嬷手上的吉服,却明显是女子用的霞被大褂,一应摆开的托盘上,竟然还有一顶沉重的凤冠和大红色绣金线的盖头。

元宵彻底恼了,不管不顾地就要卷袖子上前理论。

凌冽怕他惹事,轻轻拦了一把,面无表情地看了那吉服一眼,点点头,“嬷嬷先放下,我换了药再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