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定攻山计策后,次日,小蛮王又择了数十名水性良好的勇士前往螳螂山,一探究竟。
绕远路躲过水道中的鳄鱼和毒蛇,勇士们果然在螳螂山下发现了四、五个大小不一的溶洞,其中两个完全被海水淹没,剩下三个错落有致地分布在螳螂山的东南、西北和正南方向。
溶洞潮湿,大半都淹没在海水里,洞壁上布满青苔和海草,石钟乳、石笋林立,却没有螳螂山腹连通。
勇士们返回,就地取材,用黑沼土重新捏了个沙盘,将溶洞的大小和位置一一标明:
东南方的溶洞最大,入口也最好找,只是水草较多,潜入时需百倍小心;西北方向的溶洞不大不小,里头石笋成林、洞口藏在两座珊瑚礁后,只容一人通行。
剩下正南方向的溶洞最小,位于螳螂山的正下方,入口窄小、通路曲折蜿蜒,内分有三条岔路两条死路,水性不好者极易憋死在内。
乌宇恬风看着沙盘沉吟片刻,便决定由阚部前往东南、遂耶部则往西北,而他作为首领,则率众佯攻正面,给两部争取时间。风部首领战场经验不足,但心细谨慎,便被乌宇恬风留下照料大营。
凌冽听着,补充了几句潜在的麻烦:比如海水涨落,水中的毒蛇、鳄鱼,以及天气变化等。
此战凶险,小蛮王自然不许凌冽前往。凌冽倒也没坚持,只无奈摇头,哄孩子般应承下。
乌宇恬风得寸进尺,趁人不防勾住凌冽小拇指,用只得他二人听见的声音,轻轻道:“那哥哥同我拉勾勾,等我凯旋,哥哥要给我讲之前欠我的故事!”
想起小蛮王信口胡诌的《妻子钟》,凌冽忍笑,点了点头。
○○○
次日夜,亥时三刻。
准备好火药的众人整装待发,乌宇恬风率部点燃火把,浩浩荡荡朝螳螂山进发。而阚部和遂耶两部,则于黑暗中潜行,由两翼靠近螳螂山,待正面开战,就背着火|药潜入水底。
这一批火|药是特制的,引线很长、且经过特殊处理:以赤蛟皮糅革制绳,内衬火绒,引燃时外能避水、内能久烧不灭,正好方便潜入溶洞布置的勇士们脱身。
虽然凌冽拒绝,但索纳西还是留下,两人目送大军离开后,就返回了军帐。
索纳西一边烧水,一边同凌冽闲聊,两人正说着,帐内的烛火忽然一动,凌冽的一句“小心”才出口,索纳西就感到自己面前投下一大片黑影,脖颈一凉,便被人用苗刀架住。
他手中暗器未发,那人就已绕到他身后,将他拖拽、挟持着后退好几步。
索纳西看不见,但凌冽却第一时间看清楚了来人,他眯起眼:“你还敢来。”
闯入者,自是那日被迫逃离的乾达。
乾达还是通身黑衣,灰眸闪着精光,冰冷苗刀紧贴索纳西脖颈,“生意没谈妥,自然还要来。”
想到他说的“多楼部落”,凌冽抿抿嘴,神色复杂。
索纳西当然不愿成为人质,他趁乾达开口说话,抬脚就狠狠踩他脚背。乾达吃痛,手中的苗刀一松,索纳西便趁机脱跑,反手就是几枚铁钉打出——
乾达闷哼,脸上闪过狠色,躲开暗器后,亦急急去抓索纳西。
两人很快缠斗在一起,动作之大,将大帐内许多东西都撞翻,正中央的沙盘亦未能幸免于难。
索纳西出刀数次,动作极快,但乾达也非善于之辈,他在凌冽出手前,从袖中打出一条深红色小蛇,小蛇动若脱兔,极快地扑到索纳西脖子上,蛇信嘶嘶作响。
“索纳西!”凌冽忍不住上前。
“华邑姆您别管我!”小勇士被制,却根本不惧生死,竟然转身,还想去抓乾达。
乾达被他这举动气笑了,当即就令那小蛇咬他,索纳西只觉颈边一痛,浑身就像被细小的虫群爬过般麻痒,他抽搐两下倒地,手却还想拿响哨叫人。
乾达哼了一声:“大人说话,小东西少捣乱。”
见索纳西躺在地上不动了,凌冽怒极:“你好大的胆子——!”
乾达笑了笑,用脚踢了小勇士一下,“您放心,没死。”
凌冽咬咬牙,手中的短剑嗡嗡作响。
乾达让小蛇回到袖中,他看了看翻倒在地上、碎裂成泥块的沙盘,灰眸中闪过数抹情绪,他蹲下身去,捡起一面象征蛮国的红色小旗子,忽然开口道:“王爷,不知我有没有对您说过?您啊,真的很碍事。”
凌冽只叹,幸亏沙盘已碎,看不出曾经捏过溶洞的样子。
“从大巫起卦没有选中我女儿的那一天起——”乾达站起来,收紧手指将红色旗杆生生捏断,“我便觉得您碍眼,之后桩桩件件,更觉您碍事!只要有你北宁王在,百越、摩莲城、驭尸术——我从没这般失败!”
他把捏断的红旗往旁边狠狠一扔,灰眸赤红,“就连阿曼莎!就连我最听话的女儿阿曼莎!她都要背叛我!你这该死的中原人、狡猾的中原人!你到底给她说了什么,竟然能蛊惑她关键时候坏我计划?!”
凌冽捏着袖中短剑,只道:“叛人者,人恒叛之,是你咎由自取。”
“……”乾达一愣,而后桀桀怪笑起来,“好一个‘叛人者,人恒叛之”!哈哈哈哈哈,不愧是大锦北宁王,不愧是你说出来的话!”
他笑了一会儿,抹掉眼角泪花,又冲凌冽鞠躬道:“没错,我不是您的对手,我承认。所以,我想同您谈一笔‘生意’,我给您您想要的情报,您则离开苗疆,回您的中原去。”
凌冽哼笑一声,没说话,只摸索袖中短剑。
“您看,您本来就是要走的,”乾达道:“从一开始的和亲,就是您的权宜之计。若非峤烙那蠢货搅局,您在金沙江上就已脱身离去,更不会有后来这么多事。”
“说得好听,”凌冽讽刺道:“不知是谁指使灵巫给我下蛊。”
乾达一听这个,便笑得更深:“果然!您还是……想走的吧?就是担心子母蛊是不是?您放心,这一层我已替您想到了,只要您答应,我便可以将解方双手奉上,毕竟这几个月,我在黑苗也并非一无所获。”
凌冽看着他浑浊不堪的灰眸,心里冷笑,面上,却问了另一件事:“你一心盼着我走,看来,你是不想要剩下的祖文辑录了?”
“你竟都译出来了?!!”
凌冽观他神情,了然道:“看来,确实是你故意将那些祖文辑录放到废弃番堂内的。”
“……你诈我?!”
凌冽耸耸肩。
乾达眯着眼睛,胸膛起起伏伏,最终他深吸一口气,“祖文的事就不劳您操心了,您还是操心操心您自己吧!”他绕过满地碎屑,径直来到凌冽面前,阴恻恻地开口,“您总觉得害死镇北军的敌人满手鲜血,您难道就没想过——您自己的原因么?”
凌冽想到他所谓的多楼部落,垂眸轻声道:“元徽六年,本王三岁,根本做不得什么。”
乾达却伸出一根食指摇了摇:“王爷,我尊贵的北宁王爷,皇室,尤其是你们中原皇室,莫说三岁,哪怕未出生的婴儿,在娘肚子里,就可能带着杀戮和罪孽。”
凌冽沉下脸,终于还是不想再听他废话,短剑森然出鞘。
被那柄削铁如泥的短剑指着,乾达却不怕,反上前一步道:“您难道就不好奇?明明害死您母妃的人是容氏,为何丽妃紫氏却得到了那样重的惩罚?而太医院,只是去给您母亲请个平安脉,就落得被血洗的下场?”
“……你想要什么?”
“王爷是聪明人,”乾达一拍手,他用下巴一指沙盘碎屑,“我要行军布阵图。”
凌冽气笑了,干脆挪动轮椅后退一步,“异想天开。”
乾达却笑,主动卷卷袖子,“我可以替您研墨。”
案几和笔墨纸砚就在凌冽手边,他看了乾达一会儿,心念转动,垂下眼眸问:“你就不怕我作假?”
“那我倒要多谢您提醒了!”乾达想想,转身将地上的索纳西提起来,他手中银针一翻,又将他弄醒。
刚醒来的小勇士还有些状况外,乾达随手将人捆到椅子上,然后转过头来冲凌冽道:“您画吧,至于您画出来的东西有没有糊弄我,我自会判断。”
听见这个,索纳西一愣,他张口就要叫,乾达眼疾手快地塞住了他的嘴。
凌冽看索纳西,小勇士则疯狂摇头。
乾达似笑非笑,“听说中原这些日子不太平,磨勘之下朝堂动荡,您当真就不管啦?”
凌冽叹了一口气,脸上表情是索纳西看不懂的复杂,他松开短剑剑柄,缓缓抬手、执笔。
“唔唔唔!!!”索纳西剧烈挣扎。
凌冽只当没看见,泼墨挥毫,很快就在长卷上画出一副图来。乾达不动声色地看着,等凌冽笔落,他才拽起索纳西。
案几长卷上,寥寥几笔,绘了螳螂山和落凰坪。
圆圈为大本营,分开两个箭头直指山腹和西南水道位置。
索纳西暗松一口气。
结果,乾达一直在观察他的表情,见他这般,便立刻上前、撕掉了这张纸。
簌簌纸片若落雪,乾达笑眯眯,不疾不徐地重新替凌冽铺上新的:“您请——”
索纳西瞪大眼睛,脸色刷白。
凌冽看了索纳西一眼,沉吟片刻后,重新挥毫,与之前不同的是,他将从蛮国大本营中延伸出来的箭头画成了三个,指向的位置也分别是东南、西北和正南方向。
一见这个,索纳西忍不住瞪大眼睛。
他原以为凌冽会想法周旋,却没想到他直接画出了他们真正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