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暮霭漫天,夕阳金红色的光芒洒满榆川。
乌宇恬风说完,自己先面露赧颜,垂下头去舔舔嘴唇,忍不住地搓了搓指尖染上的墨迹。
毒医只是无言地看着乌宇恬风身后那扇微微开合的木门,以极慢的速度合上,轻得仿佛只是一阵风,根本没留下一丝一毫的声响。
毒医看看合上的木门,又看看趴在桌上浑然不觉的大王,他叹了一口气,上前拍了拍小蛮王肩膀,“您晚上记得吃顿好的。”
“……?”乌宇恬风茫然地看他,却只看见毒医眼中化不去的沧桑。
毒医离开后,乌宇恬风自己又趴在平台的圆桌上往宣纸上补了几条。可他这个人实在胸无点墨,即便苗文和中原汉字交错着使用,也没能很好地表达出最贴合的语意——
他不是王实甫,也写不出《贪欢报》,找不到那等“青鸾两跨、丹凤双骑”,“雨拨云撩、重整蓝桥之会”的妙句——既能附庸风雅,又能惹情牵意动、生无限暧昧缱绻。
他只会用最质朴的动词:如抽如插,如操如干。
即便能用贴贴、亲亲、羞羞等一笔带过,却总不能直抒胸臆,写尽那点床笫之间的欢情。
乌宇恬风自己给自己惹火,不过罗列“让哥哥保持心情愉悦”的法子,就叫他在冬日的寒风中——掌心发烫、浑身冒汗,身上更是腾起一团团的火,像天穹中无限蔓延开的赤色云霞。
他长舒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案几上的宣纸叠叠好,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到了自己随身的布兜里。
等了一会儿,殿阁的小厨房那边腾起阵阵白色炊烟,乌宇恬风便收拾了案几上的笔墨纸砚、推开门进去叫凌冽,他当然想让他的漂亮哥哥多睡一会儿,可午睡太久、晚上要头疼的。
同他离开时不一样,屋内的凌冽换了个朝里侧卧的姿势,絮丝被拉得很高几乎盖住了脑袋。
乌宇恬风不疑有他,放下东西后,便凑过去轻轻拍那团被子,“哥哥,起来啦,用过晚饭再睡。而且,我还有好消息要告诉你哦——”
躲在被中的凌冽根本没睡着,他紧紧从里攥着被面,犹豫了很久很久,才深吸一口气,将刚才听到的一切按下不提,做出一副刚睡醒的样子,应了一声、从床上坐起。
树屋内还未点灯,红霞透过窗扇洒落,反衬得一片昏暗中乌宇恬风的绿眸更加明亮。
他看上去很高兴,眼角眉梢都透着喜,一边给乖乖地给凌冽递衣衫,一边语调轻快地给凌冽转达了刚才大巫三人的话——亦是凌冽没听到的“前言”。
得知双腿有救,凌冽披外衫的手微微一顿,下意识垂眸看向自己的足尖。
受伤后,他膝盖往下的小腿、脚踝、双足都有知觉,他能感觉到小腿的冰凉,也能感觉到乌宇恬风捧着他的足尖、小心套上鞋袜,但他就是不能控制它们,扭动、用力皆是不能。
他没感觉到太大的惊喜,只有一瞬间的茫然。
……他,竟然,还能再站起来?
乌宇恬风给他穿好了长袜,抬头正好撞见凌冽那懵然的表情,他想了想,便将自己的脑袋搁到了凌冽的双腿上,目光澄澈地看着凌冽:“哥哥发什么愣呢,这不是好事么?”
凌冽看着他,看着他那漂亮如绿宝石的眼睛,看着里面盛满的真挚,终于笑了笑,然后伸出手揪了他的脸颊一下。
“唔?”乌宇恬风吃痛,也茫然地眨巴眨巴眼。
凌冽看着他,摇摇头,弯下眼角,在心里悄悄骂了句:小王八蛋。
○○○
次日是夯特节的最后一日,这一日上,会举行南境蛮国全境都瞩目的摔跤比赛。
凌冽从前,只在北境的草原上见过戎狄摔跤——两个魁梧凶悍的汉子、上身打个赤膊,扎下马步、面露凶相就开始互相攀扯肩膀、腰腹。那动作粗野凶悍,能彰显戎狄武士的强大力量。
可惜大锦北宁王是个斯文人,实不大欣赏这种贴身肉搏的比赛。
在他看来,论武能有更多更妙的方式:如比剑比枪、如骑射狩猎,这狼狈滚成一团的方式,甚是不美。
站在他身后的乌宇恬风,一边在偷学元宵帮凌冽顺长发的动作,一边透过铜镜观察漂亮哥哥神色。见凌冽眉心微蹙,他便开口直言道:“哥哥是——不想去么?”
被当面戳穿,凌冽抬手摸了摸鼻子,“……也没有。”
乌宇恬风不知凌冽那百转千回的心思,只笑道:“哥哥过去坐着看看就好,若真觉得无聊了,我会找机会陪哥哥开溜的,哥哥不用担心。”
听着他们这般对话,元宵心中早没有一丝波澜,甚至还拽了乌宇恬风袖子一下,请他帮忙从凌冽的妆奁盒子中挑一根发带。
乌宇恬风拿了一条墨蓝色云鹤纹的,然后又冲着铜镜中的凌冽神神秘秘道:“据说,今年因为大巫提前出关的缘故,夺魁的摔跤王在得到苗刀和金银等嘉礼外,大巫还会额外实现他一个愿望。”
凌冽挑挑眉,南境的大巫在中原朝廷没有对应的存在:这人近乎神明又并非神明,像是国师,又比蛮王的权力还大。他虽不明白,但端看乌宇恬风那兴致盎然的模样,便也勾起嘴角笑了。
摔跤好不好看另说,能看见这般开心的小家伙,也算此行不虚。
等元宵给凌冽双膝上盖好绒毯,乌宇恬风便哼着轻快小调推凌冽往苍麓山下赶。一路上,他们遇见了不少各部参赛的勇士,他们脸上涂满了油彩、腰间则系着色彩鲜艳的各式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