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在船上，柳氏商议着，不若他们演一出戏，夫妻矛盾后，让安平郡王给出休书，之后，柳氏再寻个机会脱身离开，她知道北宁王远嫁南疆，虽然她同这位王爷素昧谋面，但也知道其在北疆的赫赫威名。

柳氏相信北宁王持正，若能找到北宁王凌冽，她相信这位王爷会同朝廷联手、前后夹击舒家。

可惜，这对小夫妻太过天真，也看低了舒楚仪的城府，白白葬送柳氏一条性命，安平郡王也被更为严密地监视起来——

○○○

月末苗疆，连绵春雨。

接连好几日的细雨让凌冽没能出门，树屋内空间有限，走来走去也就那么大点儿地方。且这几日乌宇恬风要忙着处理百越国大王乔伊希拜访的事，有一段时间没能陪在他身旁。

在阵前杀敌数百的大锦北宁王，从前一点儿不觉得自己需要人陪伴。

如今屋内少了个金灿灿的小蛮子，少了他那双总追着他身影的绿色眼眸，凌冽来回走了几道就觉得有些无趣，干脆躲懒地让元宵拿了前几日积下来的一些王府密信来瞧。

小管事想劝凌冽多走走，却又担心凌冽累着；想蹲下去给凌冽按摩，才卷了一边袖子，就被凌冽叫住，说小蛮王会弄的，不用急于此时。

元宵抿抿嘴，愁眉苦脸地放下手袖，收拾了桌上的冷茶出去。

这时的鹤拓城还下着小雨，扑面而来的微风砸了元宵满面冷雨，他心有戚戚，唉声叹气地从树屋中走下来。

正巧，伊赤姆大叔送完人回来，远远看见小管事耷拉着脑袋，便上前拍他一把：“小元宵！”

他原以为这咋咋呼呼、动不动就哭的小家伙会像往常一样被吓着，然后跳起来骂他，结果元宵只是苦着脸看他一眼，然后双目无神地喃喃道：“媳妇就……这般好？”

伊赤姆愣了，“啊？”

元宵摇摇头，心里想的是——他们家王爷有了王妃就不要其他人伺候了，除了烧热水、端盘子，他几乎在凌冽这里没什么大用，即便在镇北军中，郭家两位公子娶亲后，身边小厮确实少了几分差事。

但……

元宵又叹一口气，如今乌宇恬风都不在，王爷也不要他伺候。

小元管事失落得很，只暗中数了数自己存下来的钱，想着等百越国大王乔伊希带着他的货船来，好好往船上多买几瓶秘戏油——王爷王妃都辛苦，他也帮不上更多了。

伊赤姆不明白小管事心思，只摇摇头就继续往殿阁方向走。

又走了几步，他就遇上了兴高采烈的乌宇恬风——他们家小大王今日终于换下了凌冽给他购置的那套靛青色蜀锦长衫，改穿上了他们苗布染的筒裤，光着的上身线条优美，双龙纹的项圈在他颈项上闪着银辉。

“老师！”

“怎么这么高兴？”

“嘿嘿，”乌宇恬风撩了一把微湿的卷发，“阿兄说，北苑里阿娘和阿甲从前泡汤用的金池水道疏通了，正好这几日下雨，北苑地方大、又有许多回廊和房间，我带哥哥过去走走，正好累了可以泡汤！”

北苑那座汤池，是前任蛮王修建的。

三层台阶向下延伸，中间围着一个三丈见方的贴金池子，四周的立柱都是雕刻有孔雀和蝴蝶的白玉柱子，上为拱形圆顶，下垂珠帘、纱帐，冬暖夏凉，同热海温泉下的地热相连。

前任王妃凤容和圣女瑶索娜，总喜欢往金池中泡汤。

伊赤姆笑，冲乌宇恬风点点头，“雨天路滑，当心些——”

“知道啦——！”乌宇恬风挥挥手，金色的身影极快地消失在了雨幕里。

半晌后，凌冽就被乌宇恬风带到了殿阁内。

他给凌冽穿着厚厚的蓑衣、撑着油纸伞，自己却整个沐浴在细雨中，蓬松的金卷发都染上了晶莹的水珠。凌冽收起伞、脱下蓑衣，正想让人寻条帕子来给乌宇恬风，结果，这小蛮子却笑着后退一步。

乌宇恬风极快地弯下腰又直起身，金色的长卷发甩开，无数细碎的小水珠从中洒出，甚至迎着春日悄悄在云端露头的红日，划出了一道若隐若现的彩虹。

凌冽看着他，没由来想到阿虎、小雪豹崽子，还有镇北军中毛茸茸的大狗子——戏水过后、原地抖蓬松毛发的样子。

今日的乌宇恬风换回了他蛮族的装束，结实的上身不着寸|缕，只挂着银项圈，细雨染在他漂亮的小麦色肌肤上，日光一照，仿佛他整个人都在发光。

凌冽笑了，打消了拿巾帕的想法。

北苑与他从前居住的南屋相对，中间隔着殿阁的一整个中央广场，乌宇恬风带着轮椅和拐杖，一步多都不许凌冽多走，直将人推到了北苑的长廊外，然后告诉他、这是从前凤容和蛮王寝宫的所在。

“哥哥这边走——”乌宇恬风一边挑起帘幔，一边冲凌冽伸出手。

在他身后，是一条长长的封闭走廊，两侧的墙壁用墨绿色石板拼贴而成，中间开启的一叠窗扇描金，走廊上空从里到外悬挂着一重一重的帘幔，每一块都是不同的蓝染。

凌冽握住乌宇恬风的手，慢慢从轮椅上站起来，跟着他穿过这一条走廊。

“这里挂着的，是能代表苗疆各部的蓝染，”乌宇恬风走在凌冽前面两到三步的位置上，一边挑起帘幔，一边对凌冽介绍道：“就连那些已经消失的部落，这里也会好生保存下来，每年请姑娘们重新缝补。”

原本，凌冽一心都关注在脚下，听他这么一说，忽然想到什么，他扶着墙壁顿住脚步，“这么说来，就连——多楼部落也有？”

多楼部落是晟帝延平年就迁入中原的一支苗疆部族，后改了中原汉姓“紫”，成了京中八大高门之一。元徽年，他的父皇身边就有一位出自于“多楼部落”的紫氏贵妃。

之前在边境上，乾达为了扰他的心神，还故意提起了多楼部落和紫氏。

乌宇恬风一愣，全没想到凌冽会问这个，他犹豫片刻，指了指长廊尽头，“自然是有的，只是哥哥——”他蹙眉道：“虽然你的腿已渐渐恢复了，但孙太医说忧思伤身，你怎么又在胡思乱想了？”

“我没乱想，”凌冽好笑地点点他眉心，“只是随口一提。”

乌宇恬风撅了噘嘴，面儿上虽放过凌冽，行动上，却在靠近最后几块蓝染时，没由来地突然将人抱起来，足下生风地带他跑出了这条长廊——不给哥哥看坏蛋！

可惜，即使他的动作很快，那一闪而过的瞬间，也足够凌冽看清：

那条代表多楼部落的蓝染，其实精美异常。

北苑比南屋大许多，穿过了长廊后还能看见交错的几重院落，细雨虽续，但天穹中的重云也散，竟渐渐露出了霞光，雨丝洒在院内绿植上，无数道小小的虹光闪烁其间。

打理得很好的灌木从下，是用白色碎石铺砌的小路，低矮的棕榈树后，还有一株株高大的椰子树，嫩绿色的长叶下，长长的白色树干上一圈圈棕色的年轮被雨水润得分外好看。

“这里挺漂亮，”凌冽站在通往小院的石阶前，“前任大王，一定很宠很宠王妃。”

“那当然！”乌宇恬风骄傲地点点头，他亲了凌冽一口，“那当然！我们蛮国的大王，都很宠王妃的。”

凌冽看他一眼：这话，哪有自己说的。

不过想到他和小蛮子一路走来的种种，确实，他们蛮国的大王，比任何一个中原人都懂得疼人。

凌冽笑着，也侧身过去回吻了乌宇恬风——

比起刚缝合的那段时间，如今凌冽已经能稳稳当当地站立很长一段时间。

小腿渐渐恢复知觉、双膝上也有了力量，夜里抽筋的次数也少，他笔直地站着，靠自己的双腿，给了小蛮子一个宠溺的亲吻。

乌宇恬风也笑，也收回了虚虚圈在凌冽后腰上的手。

他哥哥的双腿，真的越来越好了。

两人在北苑里走了数百余步，最后终于来到了那处冒着汩汩热气的金池畔，宽阔的池底用金箔贴出了鲤鱼和莲花，四角上又砌着贴金的石狮子，狮子口中都在慢慢吐着水。

“这几日一直下雨，都没能带哥哥出门——”乌宇恬风蹲下去试了试水温，“这个池子连通着热海，水道阿兄他们才修好，哥哥试试，够不够热，若是不够，我还可以让他们多烧水。”

闻言，凌冽久违地蹲下身，用手拨了拨水，感受那滑似绢的温泉水从指尖穿过。

“不用，”他收回手，用另一只手扯了腰侧的衣带，“刚刚好，别折腾了，这下雨天的，这么大一池子，你让人烧水——当心百姓记恨你，背地里骂你是昏君。”

乌宇恬风皱皱鼻子，“我是昏君，哥哥就是妖妃，一起名留青史。”

“……昏君和妖妃还想‘名留青史’啊？”凌冽聚起一抔水泼他，“那叫‘遗臭万年’。”

乌宇恬风被洒了满脸的水也不生气，他抬手胡乱地擦了一把脸，“我知道，可哥哥身上香得很，怎么会‘遗臭万年’，恬恬也每天都洗澡，不可能臭的！是哥哥你们中原官话造得不好！”

凌冽被他说得又羞又臊，满腹诗书解释不出，只能讪讪道：“……就你有理。”

乌宇恬风笑盈盈的，极快地处理好自己衣服后，就凑过来帮凌冽的忙——这么一个多月里，他窝在树屋内同凌冽浪费秘戏油，也并非一无所获，他至少——学会了拆解中原许多繁复的衣结、衣扣。

凌冽今日换的是一件银白色的交领重衫，外罩的纱衣广袖纹祥云，内衬的两件衣衫重叠衣领，一件系带在腰侧，一件暗暗别在另一件的开衩后，乌宇恬风只观察了一会儿，就伸出手准之又准地握住了那个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