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言说人说,“时间是一个如此飘渺,转瞬即逝的事物。用莎士比亚的话说,‘我荒废了时间,而今时间便将我荒废。’”
“这个‘将’是什么意思?”
“就是‘把’的意思。”(注:英语谓词前置表强调的does,莎士比亚这里用中古英语的doth。故此处用较为文言的将和较为现代白话的把来翻译。)
“你干吗引用一个连星语该怎么说都不知道的家伙?”
“你觉得一个星期的薪水该是多少就往你帐户里转多少吧。然后开始对那些皮波和利波死前最后几周中的工作文档做对比。”
“它们很可能有安全防护。”
“用我的密码。它应该能让我们进去。”
奥尔哈多进行了搜索。逝者言说人一直在观察着他。他时不时就问奥尔哈多关于他正在进行的操作的问题。听了他的问题,奥尔哈多敢说言说人对计算机比奥尔哈多他自己还懂得多。他不知道的只是些特定的指令;很明显仅仅是通过观察,言说人就明白了很多。那天结束的时候,搜索仍没有找到任何特别的东西,奥尔哈多没用一分钟就明白了为啥言说人看起来对这天的工作如此满意。你压根就不想要什么结果,奥尔哈多想。你是想要观察我如何进行搜索。我知道你今晚会干嘛,安德鲁·维金,逝者言说人。你会对另外的某些文件进行你自己的搜索。我可能没眼睛,但是我能看到的比你想象的多。
你把这事这么保密可真是笨透了,言说人。你不知道我是你这边的吗?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的密码怎么让你访问私人文件的。就算是你对市长的文件,或者主教的文件做搜索。不必对我隐藏秘密。你到这里只有三天,但我已经足够了解你而喜欢你,我喜欢你得足以让我为了你做任何事,只要它不会伤害到我的家人。而你永远都不会做任何伤害到我家人的事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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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上,诺婉华几乎是一眼就发现了言说人闯入她文件的举动。他放肆地毫不掩饰此举,而令她烦恼的是他的成果。他的确成功访问了一些文件,尽管最重要的一个,皮波看到的模拟的记录,对他仍是封闭的。最让她恼火的是他压根没有任何隐藏他自己的意图。他的名字被记录在每个访问路径下面,就算是那些任何学童都能修改或者删除的也一样。
好吧,她不会让这干扰她的工作,她下定决心。他撞到我家里来,操纵我的孩子们,刺探我的文件,全都做得好像他有权利——
如此如此如此,直到她意识到她光顾想着下次见到他时要说些什么刻薄话,工作还一点都没做。
一点也不要想他了。想点别的事情。
前天晚上,米罗和艾拉笑了。想想那个吧。当然米罗到早上就又变回了他那个阴郁的自我,还有艾拉,她的快乐留得稍微久一点,也很快就跟从前一样面带焦虑,忙忙碌碌,恶声恶气,到处都少不了她。还有格雷戈,照艾拉告诉她的话,他可能哭了还拥抱了那个男人,但第二天早上他拿起剪刀把他自己的床单全剪成了细细的小条,在学校里又拿他的脑袋撞进阿多买兄弟的裤裆,导致班级课程突然终止,结果还让她跟克里斯蒂女士进行了一次严肃的谈话。这位言说人的治愈之手也就这么些能耐了。他可能想着他可以走进我家里来修正所有他认为我做错了的事情,但他会发现有些伤口不是那么容易治愈的。
除此以外,克里斯蒂女士还告诉她科尤拉在课堂上主动和碧蓓嬷嬷说话了,还是当着所有其他孩子们的面,可为什么说话?告诉他们她遇见过了那个臭名昭著的,可怕的fanteelosortos,他的名字是安德鲁,还有他完完全全跟佩雷格里诺主教说的一样可怕,说不定还更坏些,因为他把格雷戈折磨到哭起来了——事实上最后碧蓓嬷嬷不得不被迫要求科尤拉停止讲话。这倒是一功,能把科尤拉从她的深度自我封闭中拉出来。
还有奥尔哈多,那么害羞,那么冷漠的他,现在激动起来,昨天夜里吃晚饭的时候他说起关于这个言说人的事情就停不下来。你知道吗,他连怎么转账都不知道?还有,你不会相信他用的那个密码有多可怕的——我本以为计算机应该会拒绝像这样的字眼——不,我不能告诉你,那是个秘密——我实际上正在教他怎么进行搜索——但我认为他懂计算机,他不是个白痴或者类似的什么——他说他以前有个伺服程序,那就是他在他耳朵里装了那个耳饰的原因——他对我说我想要什么就付给自己什么,现在我没那么多要买的东西,但是我可以存起来等到我出去自己生活的时候——我觉得他真的年纪很大了。我觉得他记得很久以前的事情。我觉得他把星语作为他的母语,大百世界里没多少人是讲着它长大的,你们觉得他会不会是在地球上出生的?
到最后金姆对他尖叫着要他闭嘴别再说那个魔鬼仆从的事了不然他会请求主教大人举行一次驱魔因为奥尔哈多显然是中邪了;而这时奥尔哈多只是咧嘴笑笑,眨了眨眼,金姆一阵风地冲出了厨房,冲出了家门,一直到夜里很晚才回来。也许这言说人住到我们家里还好些,诺婉华想,因为反正他不在这里也能影响到这个家,现在他在刺探我的文件而我可不想容忍这种事。
除了那些,像往常一样,那是我自己的过失,是我把他叫到了这里,我是那个把他从他叫做家乡的那个什么地方弄过来的人——他说他在那里有个姊妹——特隆赫姆,那里是这个名字——那是我的过失,把他弄到了这个大百世界里死水一潭的可悲小镇上,这里被围墙环绕,但围墙也没能阻止猪族杀死每个我爱的人——她再次想到了米罗,他看起来跟他真正的父亲相像得让她都纳闷为什么没人告她通奸,想着他就像皮波一样躺在山坡上,想着那些猪族用他们残忍的木头刀子把他切开。他们会的。而且就算他们没有这么做,他的年龄足以和欧安达结婚的一天也很快就会到来,到那时候我会不得不告诉他他真实的身世,他们为什么永远也不能成婚,而那时候他就会知道那些考加诸于我的苦痛全都的确是我应得的,他打我是用上帝之手,为我的罪恶惩罚我。
甚至是我,诺婉华想。这个言说人迫使我想着的那些东西我一直都设法让自己回避,一回避就是几个星期,几个月。上次我一个上午都花在想着我的孩子们身上是多久以前了?更别提还带着希望。上次我允许自己想起皮波和利波是多久以前了?上一次我注意到我确实信奉上帝,至少那个睚眦必报,好惩罚人的旧约中的上帝,他微笑着抹去座座城池因为他们不向他祈祷(一笑倾城……)——要说基督有什么作为我可不知道。
诺婉华就这样过了一整天,没做任何工作,同时她的思绪也拒绝让她得出任何结论。
下午两三点的时候金姆来到门外。“我很抱歉来打扰你,母亲。”
“没关系,”她说。“反正不管怎样我今天都干不成事。”
“我知道你不在乎奥尔哈多把他的时间花在跟那个恶魔的私生子一起上,但我想你有必要知道科尤拉在放学后直接去了那里。他的住所。”
“哦?”
“还是你连这个也不关心了吗,母亲?怎么,你在计划掀开床单让他完全取代父亲吗?”
诺婉华跳到地上,带着一股令人战栗的怒气向男孩走去。他在她面前蔫了下来。
“对不起,母亲,我是太生气了——”
“在我和你父亲结婚的这么多年里,我从没让他对我的孩子们举起一只手。但要是今天他还活着,我会叫他狠狠给你一记。”
“你可以叫他啊,”金姆挑衅道,“但是我会在我让他的一只手落到我身上之前先杀了他。你可能喜欢被抽得团团转,但是没人能对我那么干。”
她并没有打算这么做;她的手挥出去抽在他脸上之后她才意识到正在发生什么。
他伤得肯定不厉害。但是他立刻爆发出一阵嚎啕大哭,猛地坐倒在地板上,背向诺婉华。“对不起,对不起,”他边哭边不停地小声说。
她在他身后跪下,笨拙地抚着他的双肩。
她忽然想起自从这个孩子象格雷戈现在这么大以后,她就再也没对他做过拥抱之类的事情。我是什么时候决定要如此冷酷的?还有,为什么,当我再次碰触他的时候,不是用一个吻而是一记掌掴?
“我也在为正在发生的事情忧心。”诺婉华说。
“他在破坏所有的东西,”金姆说。“他到了这里,所有事情就都起变化了。”
“嗯,就此而言,伊斯提反,事情以前也没好到变化不受欢迎的地步啊。”
“不是他的那种方式。忏悔和补赎(注:enance常常也翻成忏悔,但是此处所指的是坦白罪过之后以仪式和行为进行补救的补赎)以及免罪,这些才是我们需要的变化。”
这不是第一次了,诺婉华嫉妒着金姆对神甫们洗净罪恶之力的信心。那是因为你从未犯罪,我的儿子,那是因为你全然不知补赎的无能为力。
“我想我得跟这位言说人谈谈。”诺婉华说。
“然后带科尤拉回家?”
“我不知道。我不能不注意到他让她再次开口讲话了。而且看起来她并不像喜欢他的样子。她一句他的好话都没说。”
“那她为什么去他的住所?”
“我猜是为了去对他说些粗话。你得承认那对于她的沉默而言是个进步。”
“魔鬼通过表面的善行来伪装自己,然后——”
“金姆,别跟我做神学讲演。带我到那个言说人住的地方,然后我会对付他的。”
他们走在河湾旁的路上。水蛇正在蜕皮,所以那些正在腐烂的蛇皮的碎块残片搞得脚下的地面滑溜溜的。这将是我的下一个目标,诺婉华想。我得搞清楚这些肮脏的小怪物的原理,如此一来也许我能让它们派上啥用场呢。或者至少阻止它们继续每年六个星期把河岸搞得臭不可闻。唯一的可取之处(注:原文savggrace,‘最后的恩典’,亦为基督教术语,但在一般场合翻译为可取之处似乎已经是通行的译法)是这些蛇皮看起来肥沃了土壤;那些柔软的河边小草在蛇蜕皮的地方长得最厚。这是路西塔尼亚的本地生命形式中唯一一种与人为善令人愉快的;整个夏天人们都到河堤上来,就为了躺在那些蜿蜒于苇丛和手感粗糙的大草原之间的长条形天然草坪上。蛇蜕,尽管如此让人不快,之后仍然是有好处的。
金姆的想法显然也在沿着同一条思路。“母亲,我们能不能啥时候在我们家附近种一些河边草?”
“这是你的外祖父母率先尝试过的事情之一,那是好些年前了。但他们未能找到实行的办法。河边草授粉,但是不结籽,当他们试着移植它的时候,它只能活一段时间就死了,而且第二年也不会再长出来。我猜它就是得长在水边。”
金姆做了个怪相,走得快了些,显然有点生气。诺婉华叹了口气。金姆似乎总是这么自我中心地看待宇宙万物并不全然按照他希望的方式运转的事实。
没过多久他们就到达了言说人的住所。孩子们正在,理所当然地,在广场上玩——他们为了互相听得见,在大声说话来盖过噪音。
“就是这里,”金姆说。“我认为你该把奥尔哈多和科尤拉从那儿弄出来。”
“多谢你引我到这来,”她说。
“我不是在开玩笑。这是一次严肃的善恶之战。”
“每件事都是,”诺婉华说。“真要花功夫的是搞清哪边是哪边。不,不,金姆,我知道你能给我讲得头头是道,但是——”
“别用高人一等的态度对我,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