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六章:汉道昌

刺客不成,于是有一些士人赶来,他们想要和王守仁辨论。

可结果,却是落花流水。

渐渐的,当许多人看到王守仁讲授学问,看到王守仁带着学生们下乡给人治病,看到他们养鸡、养马、推广红薯和土豆,他们学习弓马,这里的人,竟渐渐的,开始习惯了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仿佛,王守仁和他们的弟子们,就是自这里长出来的,没有丝毫的突兀感。

可是……来这里学习的人,却是越来越多。

人们在附近搭起了棚子,一边做工,或是一边经营,一面来读书。

有教无类。

任何人,来此,王守仁和弟子们,都不曾因为对方的出身,而将其驱赶。

此时,坐在王守仁对面的,乃是一个占城的大儒。

附近,无数的学生,人头攒动。

此时天还未亮,在这里的学生,已超过了两千多人,人们很安静。

因为,占城来的大儒陈贤,决心向王守仁讨教。

陈贤打量着王守仁,很年轻,不由得心里有些失望。

他在占城城内,听说过种种传闻,久闻王守仁的大名,说是讨教,其实颇有几分辩论的意思。

二人起身,接着,默默的朝对方深深作揖。

而后,陈贤与王守仁各自盘膝而坐。

陈贤含笑:“今日吾读书,听闻王君口称大道至简,不知何意?”

王守仁朝陈贤微笑点头,虽然面对刺客,他都比较狠,可对于想来辩论的人,他却显得很随和:“当初,安南国在时,不知陈先生,可曾研习过前安南国的律令吗?”

“这……”陈贤随即微笑,摇头:“此小吏之事,非吾辈传习也。”

王守仁摇头:“那么,在这里的人,有谁学习过前安南国的律法?”

所有人都沉默,两千多人,鸦雀无声。

王守仁道:“这就怪了,律法约束上下尊卑人等,可谓是关系着在座之人的切身利益,倘若一旦遭遇了诉讼和官司,轻则钱粮受损,重则害了性命,如此关系重大之事,尔等竟无一人对前安南国的律令有所了解吗?”

陈贤微微皱眉:“陈君,我们在谈圣学。”

“这就是圣学啊。”王守仁微笑:“之所以在座之人,竟无一人通律法,根本就在于,律令繁复,上至大儒,下至贩夫走卒,都不能将其研究透。以至于,天下人,十之八九,都不通律令,一旦惹上了是非,自己的身家性命,便都操持于父母官和胥吏之手了。他们说你有罪,便可自浩瀚的律令中寻出条文,他们若是认为你们无罪,也可在这律令中寻出反例,你们认为……这难道不可笑吗?”

“昔汉高祖皇帝时,高祖入关中,约法三章,于是天下大定。这约法三章,脍炙人口,哪怕是乡野村夫,尚且知道原来高祖皇帝,准他们做什么,不准他们做什么,法令清晰,小民们,会以三章之法,引以为戒,不敢去越雷池一步。而官吏们,哪怕是想要徇私和偏袒,可这清晰无比的铁律在此,人人尽知其意,想要操弄,却也无能为力,如此,关中大定,人们无不怀念汉高祖皇帝的功绩。”

王守仁凝视着陈贤:“所以本质上,律令,并非是越高深和繁复越好,若一县之地,只有区区几个胥吏才能了然于心,那么这律令,又有什么意义呢?简单明了,通俗易懂,使上至判官胥吏,下至诉讼双方的百姓,一目了然,自然,也就难有官吏舞弊,小民枉法而不知了。”

“圣学,也是如此啊。”王守仁笑吟吟道:“有一些人,将这圣学,非要弄的高深无比,于是乎,天下真正知道何为仁政者,寥寥无几,这……难道就是圣人的本意吗?我不敢苟同。我认为,圣学就需简单明了,莫说是读书人能看得懂,便是天下所有人,都能一目了然,如此,圣学才可深入凡夫俗子之心,这才是圣人人人皆尧舜的愿望。如若不然,所谓的圣学,操持于区区一些大儒之手,这些大儒,以治学之名,使其更加高深莫测,那么……这样的圣学,便和那繁复的律法一般,本是护民、爱民之物,最终,却成了害民、妨民、愚民的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