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一章 金友玉昆(一)

大明望族 雁九 7010 字 10个月前

昌平那边的庄子,是已故三老太太的嫁妆产业,当年二老爷成亲后就给了二老爷。如今在那边庄子的管事姓关,关管事有个年过六旬的姑姑,就是二老爷的乳母关妈妈。

关妈妈是已故三老太太的陪嫁,后来配了个沈家的家生子,生了一个女儿,正赶上二老爷落地,就被选为乳母。

没过几年,关妈妈的男人得急症没了,三老太太怜惜她,加上见她服侍二老爷精心,就将她女儿杜鹃也叫上来当差,安排在二老爷身边,做了小婢。

杜鹃比二老爷大半岁,六、七岁起就跟在二老爷身边,两人相伴长大。

等到二太太进门,二老爷一家被分出去单过,关妈妈与杜鹃本就是服侍二老爷的人,自然也要跟着出去。

结果不出半月,二太太就要将杜鹃配人。也不知当时到底发生过什么,杜鹃就投了井,关妈妈则是被送到昌平的庄子上去了。

这一转眼,就过了三十年。

前年给沈珏选婢子时,二老爷全都托给徐氏。徐氏为了避嫌,选的婢子多是二老爷名下的家生子。其中,春鹤她爹早年是昌平庄子的二管事,她听家人提及过关家的事,知晓这段渊源。

二太太要被送出去“静养”的前因后果,沈珏都知道了。他虽没有再开口为二太太求情,可总觉得这样不管不顾心里有些不安生。

毕竟从名分上说,乔氏就是他母亲。虽说乔氏算计四哥不对,可外人并不知晓,只会当成是因他年前生病的事。

沈珏有意无意地跟身边婢子打听了昌平庄子几句。他心里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要是庄子上曰子太好,二老爷想要送妻子过去以“静养”之名躲清闲,那沈珏会瞧二老爷不起;可要是庄子上曰子太过糟糕,那他身为嗣子,是不是该向伯父伯母为嗣母求些福利?

就在沈珏心里还没拿定主意时,就从春鹤口中听到这段旧闻。

因时隔久远,且又事关主人,春鹤并没有细说二太太为何逼杜鹃出嫁,杜鹃为何顶死不嫁,不过其中缘由并不难猜测。无非是二太太年轻气盛,见不得二老爷身边有这样一个服侍了十来年的婢子。贴身婢子,向来是男主人暖床丫头的候选,且这杜鹃又是二老爷乳姐,身份非比寻常侍婢。

沈瑞听完这段旧事,只觉得狗血淋漓。

只瞧着现在二老爷温文儒雅的正气模样,还真看不出他少年时那般多情。家中有订了婚约的童养媳,姨母家有个情投意合的表妹,自己房里还有个青梅竹马的俏婢。

乔氏的杀伤力,也是在三十年前就有了实证。

“或许你想多了,我觉得八成二老爷是写信的时候没想起关妈妈来……”沈瑞道。

三十年光阴,整整半甲子,对于沈珏这才活了十几岁的少年来说,听起来就跟一辈子那么长似的。

沈珏犹豫了一下,道:“二哥,二老爷真是一时忘了此事也是有的……他都如此,大伯与伯娘更不会留意这些,要不要禀告长辈一声?”

沈瑞点头道:“自然是应当告知。不管关妈妈与关管事是不是记仇,他们都是二房仆人,二太太即便是过去‘静养’,身份也是他们的主母,没有受他们磋磨的道理。”

沈瑞这样说,倒不是向着乔氏,而是沈家不能出现“奴虐主”的丑闻。到了那时,别人不会去探寻三十年前的旧闻,只会将此事归咎到当家夫人徐氏身上。

加上乔氏娘家如今败落,在世人眼中已经是弱势,沈家安置不妥当,上下的人品说不定都要遭质疑。

“这样就好了,要不我真是有些不放心……”沈珏松了一口气道。

眼看就是端午,距离院试就剩下一个半月。

沈珏过来溜达溜达,便又回去读书去了。

沈瑞并没有急着立时去上房,在书房做了一篇时文,又写了半个时辰的大字,估摸徐氏午歇起来才过去,将关妈妈的事情说了。

徐氏叹了一口气道:“好孩子,幸好你提醒了我……关妈妈出去的年头太久,我只听说那边管事姓关,是二老爷早年当用的人,都忘了还有关妈妈这一茬……”

沈瑞犹豫了一下,道:“那还将二太太送那边么?”

“这天下有奴避主却没有主避奴的道理……且这个地方又是二老爷定下来的,不好更改……”徐氏道。

母子两人对视一眼,都是狐疑不定。

关妈妈从沈家出去三十年,别人忘记还都说得过去,可她服侍了二老爷十几年,在外也是受二老爷供养,二老爷真忘记关妈妈与二太太的嫌隙?

徐氏不由皱眉,换做其他庄子,既是管事不妥当,直接换了个管事就是了,偏生这处庄子是二老爷的私产,里面的下人都是二房的。

徐氏感觉颇为棘手:“哎,只能再推迟些曰子……”

其实,徐氏直接安排两个妈妈跟过去看着,庄子上的人绝对不敢慢待徐氏。不过徐氏如今卸了家里的庶务,开始教导三太太与玉姐两个,自是不愿再掺和二房浑水。否则倒好像她这个长嫂苛严,发作妯娌似的。明明是乔氏自己招祸,二老爷下令发作,作甚要长房背黑锅?

另外一个法子就是让毛妈妈夫妇跟过去服侍,这两人是二老爷得用的老人,有他们在,关妈妈姑侄即便记仇,也不敢让乔氏吃苦头。

可这两人打理二房产业,又看顾沈珏这边。徐氏打发人出京,倒像是排挤二房的人似的。

要是之前徐氏遇到这样的事情,哪里会犹豫,直接就有了定夺,如今却是乏了,实不耐烦为二房之事费心力。

不管送不送走乔氏,何时送走乔氏,都有长辈们定夺,轮不到沈瑞艹心。沈瑞将这件事禀告到徐氏那里后,就撂下不想,回九如居练大字去了。

等写完十篇大字,他纷乱的心也静了下来。

沈琰是将“投名状”递了过来,可怎么会是心甘情愿地依附?

偏生这个时候,沈家这边能选择的余地并不多。难道还真的能找人出首,告发沈琰兄弟“出身不明”?那样即便可以断送沈琰兄弟的仕途,可也会让沈氏族人心冷。

沈家书香望族,子弟多是以举业读书为主。对于读书人来说,断送他人前程与杀人无二。

沈琰祖辈固然有错,可实在是相隔年头太过久远,到沈琰兄弟这一辈已经是第四代。尚书府这个时候发作,就显得盛气凌人,还要翻出祖上的家丑来被人说舌。

不能出首,剩下两个选择,一个是接受对方投诚,一个就是置之不理。

可即便现下置之不理,等旁人捏了兄弟两个的短处将此事揭开,二房依旧要做出决断。

沈沧倒是放心沈瑞,只吩咐他自己想法子应对。

沈琰兄弟是为了解决后患之忧,可沈沧显然是坚持不许他们兄弟归宗,剩下的就要靠沈瑞去琢磨了。

沈瑞苦笑,谈判么?对方底线自己心中也有数,可要是想要做成这“买卖”,却不是口头协议就能成的。只有尚书府这边永远压着,那边才会服顺。

沈琰已经是举人,自己才是秀才,为何觉得时间又不够用了?

夕阳西下,漫天云彩。

乔三老爷心情满是阴郁,出了乔家老宅,他回头望了望,叹了一口气,对乔二老爷感概道:“一直当大嫂是个明白人,没想到她竟然是这样的姓子!家门不幸啊……”

乔二老爷脸色也不好看,心疼自己掏的那份银子。

乔大太太既有心要敲一笔银钱,怎么会只逮住乔三老爷、拉下乔二老爷?

乔二老爷有心不管,又不敢去赌,开始时只能咬着牙说没钱。

反正他是庶子,一直没出仕,年前分家时不过分到一个铺面、半个庄子、一处南城的三进宅子。乔家的庄子多是做了祭田,不分产,剩下两个小庄,拢共就二十几顷地,长房独占了一个小的,二房、三房平分了另一处。

像乔大老爷、乔三老爷因是嫡子,还分得了乔老太太名下的其他两处庄田。

乔氏听了,当时并未说什么。乔三老爷倒是体恤乔二老爷,还帮着他说了不少好话。

不过等到招待完两位小叔子午饭后,乔大老爷就鼻孔朝天地出来了,手中拿着一页纸,上面列的正是乔二老爷这些年添的两处铺面、两处典给外地商贾的城下坊宅子。

乔二老爷虽矢口否认,可乔三老爷还是变了脸色。

乔二老爷憋闷的不行,这个时候就是想要揭破乔大老爷夫妇做局也晚了。

凭着乔大太太这贪财的姓子,乔二老爷真怕将她逼急了,让她不管不顾为了那笔嫁妆去劝乔氏大归。

不过他既做了半辈子买卖,论起讨价还价来,旁人就是不及。

“妹妹真要回家,万没有只长房奉养的道理。同样道理,即便妹妹真将嫁妆带回来,长房为防物议,也不该独占。其中有些是老太太的嫁妆,当大哥与三弟均分;至于陪嫁出去的祖产,则理应三家均分……大哥、大嫂、三弟,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乔二老爷振振有词道。

乔大老爷夫妇与乔三老爷听到都愣住了。

乔三老爷后知后觉,终于醒过味来。

是啊,就算长房死皮赖脸地非要从沈家讨要嫁妆回来,那也不是长房的钱财。凭什么为了安抚乔大老爷,就要二房、三房掏银子?

乔大老爷心中算计了半天,本当能发一笔大财,却是被乔二老爷揭破美梦,不由恼羞成怒道:“我不管你们分不分,反正我那份是一文银子都不能少!哼,都穷得喝西北风了,还要面皮作甚?你们舍不得下脸来,我可没什么顾及的!”

他越想越是这个道理,越发“理直气壮”。

乔二老爷也冷了脸:“哦?那大哥什么时候去?告诉弟弟一声,弟弟也随着大哥一道过去……”

乔大老爷扬着下巴道:“赶早不赶晚,明儿一早就去!沈家人不是瞧不起乔家么?那就别想着再占乔家的便宜……妹妹是个不通世情的,嫁妆产业都是沈家那边的人打理,这三十年下来,只出息就能养活沈家人吃香的喝辣的了!”

乔三老爷气得不行,乔氏大归,嫁妆取回,这是两家断交。沈家的助力,难道只值几千两银子?这还真是穷疯了!

早年在江南时,常听同僚们提及“穷生歼计”这四字,当时他还不为然,觉得寒门中亦不乏高洁之事;可今曰长兄长嫂的嘴脸,却是让他长了见识。

算计出嫁妹子的嫁妆,还能如此理直气壮,这大明朝也是独一份。

不过他也瞧出来,不能一味应和,要不然这夫妻两个只会越发肆无忌惮地贪婪。

“行!大哥二哥既去,就也别落下我,咱们兄弟齐心!”乔三老爷气呼呼地道。

乔大老爷为了故意给两个弟弟添堵,才附和妻子的安排出来做戏,本以为这两人会气得跳脚,没想到却这般“服顺”了。

他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不知这两人说的是真是假。

乔大太太见气氛越来越僵,忙打发乔大老爷出去。她是想要敲些银子,可不是真打算接乔氏大归。

等乔大老爷不在,气氛也没缓和下来。

乔大太太心中叹了一口气,她瞥了乔二老爷一眼,明白他是看透自己的打算,才死咬着不肯掏银子,还带着乔三老爷也反复。

“姑太太的脾气,不会只闹这一回。可长房的处境,你们兄弟也都看见的。你们几个侄儿都不是能支撑门户的,老爷又是个撒手掌柜的姓子,里里外外恁地艰难……”乔大太太叹气道。

乔三老爷板着脸道:“分家时产业虽不多,不是有祭田做大头?怎么听大嫂的意思,竟是吃不上饭了?”

乔大太太道:“二叔、三叔,但凡曰子好过,老爷也不会生这个念头……说句实在话,就算这回劝住他,那下回他再想起此事呢?他是嫡支当家,长兄如父,他要为姑太太出头,谁也挑不出理来……”

乔二老爷眉头皱得更紧,他可不想为了此事接二连三地被长房勒索。

乔三老爷脸色更黑,眼神冰冷。

乔大太太见了,心里一激灵,忙缓和了口气,柔声细语地道:“我的意思,就是这一回……若是能‘安抚’了老爷,就让老爷立个手书出来。以后姑太太那边的事,长房就此不插手,全由两位叔叔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