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知府衙门那边钦差是如何审案,没等到陆老爷递拜帖请见,就收到族人偷偷送出的口信,章老爷以“勾结匪类、危害地方”的罪名正式被收押。
换做不知情的人,都觉得章老爷多半无辜,或许是被租客连累。可是陆老爷却是心惊不已,这个“匪类”是那伙冲击知府衙门的“匪”,还是之前冒充倭寇劫掠松江的“匪”?
前一种匪类已经被擒,会不会牵出后边的匪?劫掠松江府这样的祸事,里面真有章家的手笔吗?若是那样,那奔着陆家后门库房来的悍匪,是无意得知陆家藏银所在,还是有章家的意思?
即便陆家与章家是一个祖宗传下来的子孙,可毕竟几代过去,血脉已远,两家的和睦,更多的是给外人看的,合则两利、分则两害,故此做出同气连枝模样。多年往来,也不无嫌隙,否则章老爷不会瞒着陆老爷嫁女,陆老爷也不会一下子疑到章家头上。
陆老爷素来谨慎,自得了消息,这边没了动静,沈家五房这边沈全回来了。
自沈鸿病故,五房治丧,沈瑞就打发五房管事各处报丧,京城不必说,沈全这里也是有人快马前往送信。
沈全自接到消息就往回赶,终于在“头七”前一日回到松江。
沈瑞与沈瑾都松了一口气,明日“头七”是大祭,沈鸿又不是没有儿子,自然没有让隔房族侄操持的道理。要是沈全没有赶回来,沈琦就要拖着病体出面了。
沈琦在知府大牢受了磋磨出来,随后就是热孝,所有荤腥都停了,如今也不过是硬撑着。真要让他出面主持“烧七”,怕是剩下的半条命也要断送,可要是不出面,世人会怎么看?本就有些风言风语,将沈鸿之丧归罪与沈琦头上,沈琦要是再不露面,一个“不孝”的帽子怕是要戴实了。
沈全在父亲灵堂前哭着一鼻子,顾不得悲伤,就操持起“头七”来。
沈家五房沈鸿大家长,上无直系长辈,因此无需避讳,丧事要做“七七”,既在家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发丧。“七七”中,单七最重,要亲友齐至;双七则是自己人,规模小些。
有沈全这个儿子在,“烧七”场面总数不太难看,期间沈琦也拖着病体出来,随后被沈全派人强送了回去。
这一晚,按照规矩,除了祭拜,要族人过来陪夜。
有沈理、沈瑾这两位状元在的,族中老少自然也没有落下的,巴不得能多过来与两人拉拉关系,看着倒是满眼热闹。
沈珺也叫人抬着到了,在灵堂前拜祭过后,就叫人送自己去了沈琦的院子。
沈海看在眼中,就有些不舒服。虽说他看不惯族人巴结沈理、沈瑾,可也知晓这两人前程大好,可眼见着次子全无上进之心也难免唏嘘。
沈琦院子里,冷冷清清,只有两个才留头的小婢侯在外间服侍茶水。
眼见沈珺来了,沈琦颇为意外,要起身相迎,沈珺忙道:“你我是共患难过的兄弟,外道什么,好生躺着了。”
沈珺是断了脚筋,如今请了大夫续上,不良于行,出行都是由两个健仆抬着。
沈琦吩咐小婢上茶,沈珺见连个体面婢子都不见,不由皱眉,打发送茶水的小婢与两个健仆下去,对沈琦道:“怎么连个正经服侍的人都没有?老三这是怪你了?”
沈琦苦笑道:“珺二哥想到哪里去了?是我懒的见人,都打发出去了。”
之前那些婢子,都是妻子身边的老人,沈琦见了想起妻儿难受,才都打发出去,叫管事选了两个新人进来。这是明面上的原因,还有个隐晦的原因,是因为其中有几个琦二奶奶近身服侍的妈妈、婢子,对于琦二奶奶失踪的事影影错错知晓些。
沈琦与蒋氏是原配夫妻,又有儿女,自然是盼着有朝一日妻儿能平平安安归来。蒋氏若是按照对外说辞,回娘家至今未归,全然不顾忌入狱的丈夫,是有怕事不义的嫌疑,可总比年轻妇人流落在外不知下落要好。后者断了蒋氏在松江的立足根本,前者却是留有一线生机。
沈珺心思向来活络,立时就明白沈琦的用意,摇头道:“你啊……毕竟还年轻,还是看开些。”
话中未言明之意,不过是说沈琦而立之年,续弦娶妻生子还来得及。至于蒋氏母子几个,却是不看好,觉得已经不在人间。
沈琦带了几分坚定道:“现在没法子,等出殡后我会去寻找他们娘几个,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说不得老天垂怜!当初玲哥儿没时,我也当我们兄弟在劫难逃,不是依旧有出来这一日?既为人夫,又为人父,我不出去找他们,他们还能指望哪个?”说到最后,已是不知不觉红了眼圈。
毕竟是原配之妻,还有一双儿女,沈珺虽心中那不看好,却也不好再说什么丧气话,否则倒像是诅咒。他今日特意过来,除了拜祭沈鸿,为的就是寻沈琦说话。
如今虽暂时脱离牢狱之灾,眼见钦差也是与沈家亲近之人,似乎沈家的案子已经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可是沈珺却依旧是心下难安。
沈琦是因为有人绑架了妻儿,交了赎金出去,因此被人诬陷。仔细说起来,即便真是“倭寇”就是绑匪,沈琦将银子交到“倭寇”手中,可有妻儿被劫持这个前因在,也不是什么罪过。反而是沈珺这里,被侄子的书童首告,将他说成是嫉妒胞兄、谋害侄子的小人,即便最后没有证据问罪,可是众口悠悠,只要栋哥儿一日找不到,就一日难以洗清污名。
沈珺已经听沈海提及,知晓沈理他们猜测沈栋可能被带到南昌府,就生出一个念头来。可是他晓得父亲素来胆小怕事,不会赞同,才过来与沈琦商量,希望得到他的支持。他想到去南昌府,在官司完结后出发,去打听沈栋的下落。
沈琦听了,并未开口劝说,可望向沈珺的目光有些迟疑,忍不住扫向沈珺的腿。
伤筋动骨一百天,沈珺毕竟被挑了脚筋,又在监狱中耽搁了一个多月,如今虽是重新接上,可也需要休养,实不宜长途跋涉。
沈珺瞪眼道:“我不能白遭这个罪,也不能白受了这个污名。玲哥儿走的虽不体面,谁人提起来都要说一声可怜,可提及人品却是没有一个不说好。我这里算什么?不说别的,就是大哥大嫂那里,我也没法交代。谁晓得那伙子歹人,是因为小栋哥儿失踪才想到如此诬陷我,还是为了诬赖我才绑走了小栋哥儿。若是后者,小栋哥儿是全然受我连累,我这做叔叔的不去找一辈子良心也不安;要是前者,我作为当家理事的叔叔,在家里让人绑走了亲侄子,也不能脱干系……”说到这里,顿了顿:“说句丧气话,若是真的失陷贼手,你们家的樟儿与曼儿不过稚龄,记事还不清晰,说不得能逃过一劫,小栋哥儿却是已经十五了……”
沈栋不仅是记事年龄,还因为读书知晓忠奸之分,要是不肯从逆,怕是性命难保;要是肯从逆,那找回来人也是废了。
好好的宗房长孙,县试、府试都顺顺利利过了的小童生,沈家又一个读书种子,就是这样下场,沈珺这个嫡亲叔叔如何能不恨?
去南昌,与其说要去找人,更多的是为了报仇。要不然沈珺自己心下难安,也无法跟胞兄与嫂子交代。
“那边到底是藩王……”沈琦并不看好沈珺的冲动,就算是朝廷那边,即便现在知晓宁王有嫌疑,可想要处理也要找证据,更不要说沈珺不过一个举人,千里迢迢过去,能怎么对付一个藩王府?无异于以卵击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