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四章 启程归京(二合一)

大明望族 雁九 5944 字 10个月前

沈家三子通倭案业已结案,虽然倭寇上岸还有许多疑点,章家疑似“通匪”、贺家疑似“通倭”等等,但以钦差那日在堂上结语看来,松江倭乱的案子应该算是告一段落,余下是要带人犯、人证回京再审的。

算着日子,两位钦差大人也该回京了。

沈理、沈瑞没想到,见到王守仁,却得到了他们“暂不回京”的消息。

“人犯、人证这几日就由锦衣卫千户所出人押解回京了。”没有外人,王守仁也不隐瞒,道:“我与张公公留下来等京里消息,或是回京,或是往太湖一趟。”

太湖?

宁王的私兵!沈瑞立刻想到了这点,忙问道:“可是要动手?”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太可能,“朝廷上能不能应?”

文臣一般都信奉“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遇到动刀兵之事,往往瞻前顾后百般思量。而朝廷上各部也会因各种出征事宜扯皮,很难很快得出发兵结论,往往拖到黄花菜都凉了。

更不要说有“靖难之役”在前,朝廷不会轻易动藩王。毕竟先皇驾崩没几个月,新皇才十五岁,容易动荡。

“已经通过锦衣卫的渠道密报皇上了。”王守仁可不是墨守成规死等的人,“想朝中让出兵怕是不成,今年大同那边一直都不太平,阁老们不会允许再起兵事的。”

也不是今年不太平,是哪年都没太平过。

沈瑞心里叹了口气,边患一直是明代朝廷一个沉重的包袱。

沈理也点头道:“如今国库也正吃紧,不会轻起兵事。”

王守仁道:“虽是如此,但太湖水匪必得尽快剿灭。他们刚刚抢了一注回去,若拖上一阵子,钱财变成了粮草兵器船只,只有更不好打。还有裹挟回去的百姓,现在就算暂时被逼入伙也是心里不服,朝廷大军一到十之八九会立时倒戈,但若拖久了便很难说了。”

沈瑞同意这个观点,因问道:“朝廷不出兵,老师准备从哪里弄一支大军?”

莫非是锦衣卫?沈瑞不是瞧不起锦衣卫,只是固有印象,觉得锦衣卫缉捕审讯是好手,这行军打仗,尤其是水上作战,委实没什么优势。

王守仁不觉好笑道:“你当我从哪里能拼凑一支大军?”

沈瑞干笑两声,心道:后世史书上,您可是募集乌合之众以少胜多的行家。

但后世可没有“太湖剿匪”这一段,到底是自己的蝴蝶翅膀煽起历史涟漪,还是太湖剿匪行动被朝廷否决,压根就没有进行?

他不免更关注王守仁的下一步行动,不自觉紧张的盯紧王守仁。

王守仁更觉好笑,也不卖关子,直接道:“皇帝下令从南京兵部出签,调这边的人手剿匪。南京兵部尚书王轼为人最是淳厚刚直,遇事不避劳险,所至有声。头几年平叛贵州,他是居功至伟。若得他援手,平荡太湖不在话下。”

沈理听罢,也盛赞这位王轼王尚书。

沈瑞对这位大人物并不熟悉,他之前就算关注过朝堂,也是那些青史留名的阁老,至多再关注一下塞外鞑子,并没关注过西南边陲,更别说是几年前的战事。

不过既然能被王守仁、沈理盛赞,又是能在贵州那样地形复杂的地方取得大捷,显然是个厉害角色,得其襄助,想来太湖剿匪会顺利很多。

沈瑞见王守仁谈及剿匪,脸上都闪着光彩,想到老师能这样快就一展抱负,实在替他高兴。

转而由太湖群匪劫掠松江想到宗房失踪的小栋哥和沈琦被掳走的妻儿,沈瑞心下又是一黯,向王守仁道:“老师,弟子有一事相求……”

说着就简单讲了小栋哥和沈琦妻儿的事。

沈家想彻底摆脱与藩王牵扯,最好的选择是直接为他们“出殡发丧”,以免再被说成是“嫡长孙妻儿为质,为藩王作间”。

但宗房嫡长孙何等重要,宗房是不可能直接放弃的。

而五房重视骨肉,沈琦也断断不肯舍弃妻儿如此。

因此沈瑞还是请求王守仁道:“虽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在南昌还是太湖,还是想请老师在太湖剿匪时如遇被掳去的百姓,帮忙留心一二。”

王守仁点头郑重应下。

沈瑞也松了口气,准备回去叫宗房和五房多备几分画像,当然不能走露太湖剿匪的消息,只说备用。

谈罢太湖剿匪,沈理谈起就要回京中,王守仁因是钦差,身边还有个张永在,京里的消息更灵通。

“这阵子官员变动极频,三位内阁门下皆有。”虽然沈理是谢阁老女婿,但是王守仁与他相交多年,又有沈瑞的关系,也并不避讳三位阁老角力的事实:“几乎每天都有一两位或升或降。外调的也有。六部若调的多了,保不齐要从翰林院提拔补缺。”

沈理微微颔首,表示晓得。但以他对谢阁老的了解,谢阁老不会在现在就将他这个女婿推到前台,于他自己,也是不想在这样纷争时刻跳出来。

“近来弹劾内臣的奏章也不少,西北那边胜败无常,对苗逵的弹劾没断过,这就罢了,最近各地的镇守太监也屡被弹劾。”王守仁道。

保国公朱晖领兵在宣府征缴,大太监苗逵正是监军。

沈理微微一怔,不以为意,监军是被弹劾的常客且不论,就说各地镇守太监也是多有不法,被弹劾亦属常态。

沈瑞却是若有所思。

王守仁心下一叹,当初沈瑞与他说那“庄生梦蝶”,就明确指出“阉竖再兴”,此后王守仁就对内官颇为关注。

这么看来,沈瑞显然未同沈理提过,王守仁不想多言,转而道:“当今已十五了,宫中下了懿旨,命大太监高凤总揽陛下选婚诸事。”

其实这件事他们出京前还并不知道,还是前几日案子了结,高念恩与张永和王守仁在酒席宴上闲聊,不无炫耀的谈及他干爹高凤被太皇太后委以选婚重任。

当然,彼时张永口中夸着高凤,眼中却没有半点儿笑意。内官倾轧,比文臣更甚。

沈理听了这句才皱了眉头,“陛下早日大婚也是喜事。只是内官选婚,各地怕又要乱上一阵子了。”

现下选妃也不同开国时,皇家联姻都是勋贵中选,为了防止外戚专权,如今皇家选秀婚多是小吏百姓之家。

要是选宫人,百姓人家会纷纷抢着先将女儿嫁了,免得女儿进宫去做劳役,出头的又有几人,大多都是埋骨宫中了。抢嫁女儿的风潮里,常常有各种胡乱嫁掉女儿的荒唐事。

而要是为龙子凤孙甚至皇帝选妃,又不一样,选婚不中,女孩子会被退回来,不耽搁婚嫁;若是中了,那是飞上枝头变凤凰,立刻成了宫妃,家人也成皇亲国戚,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因此有许多低级官吏、乡绅人家对选妃趋之若鹜,竞相砸了银子巴结前来选妃的官员。

更别说现在是给皇帝选婚,这可是能博个最高的位置母仪天下的!

远了不说,太后的娘家张家就是这些人最好的榜样,昌国太夫人金氏当初毅然决然送了女儿去选太子妃,果然就博了张家如今的满门富贵。

原就是那些人抢破头砸银子的事,再派遣内官去选婚,这内官贪酷,只怕要刮地三尺祸害地方。

沈瑞的关注点则不同,他更关注寿哥,因问道:“陛下大婚后,便要亲政了吧?”

王守仁不禁笑道:“如今许多事也是陛下圣裁的。”

沈瑞哂然一笑,倒是自己拘泥,能派王守仁出来为钦差,就说明寿哥是能说得算的,并不像影视剧作品中那些未亲政的小皇帝一样没有话语权,事事受制于阁臣。

王守仁却又道:“不过到底是大婚之后,要比现下自在许多。只不知这选婚会几时有个结果。”

沈瑞闻言叹了口气,可见寿哥虽能说得算,但在古人眼里,大婚之后才算成人,许多事情才能他自己做主。

那,会不会有人不想他这么快做主?

且选婚之时不知道多少势力插手,各怀鬼胎,这件事最终走向如何还不知道。

说到皇帝大婚,沈瑞是实在想不起正德的皇后是谁。他所能想到的都是游龙戏凤李凤姐那些野史八卦,好像刘良女也是很后来正德去了大同以后的事,那之前呢?好像,正德朝非常嚣张的外戚只有太后娘家张家,并没有皇后娘家半点儿影子。

他这边兀自胡思乱想着,而沈理那边闻言也是叹气,哪朝哪代的选后选妃不是搅起一番风波,本来新皇登基,新旧臣子就会有一番角力,再赶上选后,这京中局势只会更乱。

八月初七。

猴日冲虎,煞南方。

宜安葬、祭祀;忌安床,嫁娶。

沈玲在这一天出殡。

虽然沈玲没有记回族谱,但是族中人缘委实不错,且这次的冤案合族皆知,又有那天族会上,族人看尽三房亲情淡漠,许多人都是对沈玲报以怜悯同情的。因此前来送殡的族人极多。

沈珺勉强能下地,也叫人扶着来,与沈琦一起哭送这位同受牢狱之苦的兄弟。

但见一片银山银海,白茫茫铺满整条街。

街面上路人见了,听闻是通倭案里被酷刑逼死的士子,再看走在队伍最前的年轻妇人形容枯槁,怀里还抱着的幼童懵懂无邪,都是叹息不已,道一句造孽。

松江各大姓人家也纷纷设了路祭,这场葬礼场面颇大,不比沈氏族中嫡支子弟葬礼逊色。

虽然说好了葬礼诸事都是沈全、沈瑞打理,沈洲却仍不辞辛苦,事事亲自过问,最终见到这样场面,沈洲总算是略有宽慰。

到了风水道人所算沈玲火葬之地,薪柴已是提前堆好,棺椁置于其上,淋了菜油,沈全本要上前点火,却被何氏拦下。

何氏双目红肿,脸上却没有一点泪痕,好像这一生的眼泪都流尽,再淌不下一滴。嗓子也是干哑得几乎说不出话,却固执的示意,她来。

而接过火把,何氏没有丝毫犹豫,甩手就丢将出去。

呼的一声,火光冲天而起。

江南的八月,虽已立秋,日头仍毒得很,火堆又掀起热浪,让人靠近不得,族中帮忙的子弟负责将金山银山纸牛纸马一一投入火堆,也得是站得远远的用锄头推过去,怕近些就燎到自己。

只有何氏,站在离火堆很近的地方,如木雕石像一样一动不动。

汗水已经打湿了她的头发,顺着消瘦的脸庞流淌而下,她却浑然未觉般,只站在原地,死死盯着火光。

火葬原就没什么先例,也就没什么规矩讲究,火焚尸骨的时间也颇长,并不需要送葬的族人一起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