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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六年三月
今年老天爷格外赏脸,早早就落了几场春雨,天气渐暖,京城内外一片新绿,生机盎然,西苑更是景色如画,引得众多游人流连忘返。
如今的西苑已不是逢五开放了,几乎日日开放,却日日客流不断,逢年过节更是人山人海。
而现下会试已毕,尚未放榜,正是诸学子奔走结交的时候,西苑因风景秀丽、酒楼茶肆林立,也成了文人交际首选之地,处处可闻高谈阔论、吟诗作赋之音,更添热闹。
西苑湖风楼因着观景位置绝佳,也是日日满座,雅间都是提前三五天便被抢订一空,真个是一间难求。
然这会儿湖风楼顶层最大的天字号雅间里,却是格外空荡。
偌大一张八仙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桌边却只坐了三个人。
上首的青年二十左右年纪,唇上已蓄起短须,不说不笑时显出几分成熟稳重,可只要这一开口,眉眼一弯,又是十足的少年气。
这会儿他嘴里大嚼特嚼,含混道:“唔,这鱼干真是不错!朕看合该把它也列为贡品!”
正是当今皇帝,寿哥。
他对面坐着的沈瑞闻言立刻就嚼不下去,苦笑一声,道:“这就是当特产拿来请皇上尝尝鲜的,吃个野趣罢了。”
“这种鱼并不是一年四季都有,就刚入冬时最为肥美,干制后才有这样鲜味,产量不大,您若真给定为贡品,他日供应不上,渔户都是死罪难逃了。”
寿哥瞪了瞪眼,埋怨道:“果子也供不上,鱼干也供不上,那还让朕吃到!委实可恶!”说着狠狠又嚼了两口,似是气鼓鼓的样子。
沈瑞忍着笑道:“却是臣孝敬错了,皇上恕罪!”
寿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得了,再说下去,这点子吃的也没有了。下次有好东西尽管拿来就是,不定贡品为难你。”
说着自己也笑了,又赞了一回这鱼干鲜美有嚼头,让沈瑞来年多多给他备下。
沈瑞也捧场的应和两声。
寿哥身边的庞天青含笑吃着,心下却是咂舌,早知道沈瑞简在帝心,却不想皇上对沈瑞能如朋友般随意,而瞧沈瑞也无半分紧张,真如寻常好友一般。
再看他们这些人,便是帝王亲信、掌管着豹房勇士的他大舅哥蔡谅,也是一般的恭敬拘谨,偶尔说笑两句,也是要拿捏着分寸。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即便皇上真对他们如朋友一般说话了,他们只怕也要多想,更加谨慎几分了。
沈瑞见着今日寿哥只带着庞天青来,便对今日会提到的事有几分明了。
李东阳整顿四夷馆时,选了杨慎入馆,沈瑞则向杨廷和推荐了庞天青,并在后来也与庞天青通过书信,沟通了一番。
淳安大长公主与驸马蔡震都是精明人,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好机遇。
而庞天青也对隐藏在四夷馆这张皮下的军事情报机构万分感兴趣,欣然入职。
这个机构是永远不会摊在阳光下的,庞天青的许多功劳便有可能无法公之于众,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仕途会为此受限。
恰恰相反,有了这段经历,将来进兵部为侍郎、为尚书,都会极为顺利。甚至对于入阁也是极大助益。
而退一万步说,便是一直在这个位置上,不能升迁,庞天青又有旁人所没有的优势——他媳妇是宗室。
将来不能明着赏其功,还可以给他媳妇一个郡君乃至郡主的封号,庞家子孙一样有爵在身,也是一种保障。
庞天青也确实做得极为不错。
他本就是个极为聪明的人,于人情世故上亦极是通透。
而淳安大长公主府能屹立四朝始终圣眷不衰,其中政治智慧也非寻常,有着大长公主与驸马点拨,庞天青自然更上一层楼。
杨廷和后来在信里还向沈瑞转述了李东阳对于庞天青的赞赏。
至于杨慎,就如杨廷和与沈瑞所料,还是做个单纯的学者更好,他镇日埋首于书卷之中,将翻译工作做得津津有味。
就着这道土特产鱼干起头,沈瑞讲起了这两年在经营山东的细节、海贸的详情以及对辽东马市上物资的收购。
他这次被召回京述职,在朝堂上奏报过一次山东种种民生政策,还在弘德殿里对皇上和内阁诸大人详谈过一次山东种种。
但这次,皇帝单独召见,又在这样的场合下,自然是要听些不同的。
实际上,许多事沈瑞都密折报给寿哥过,但连贯讲来,寿哥还是听得十分仔细。
庞天青更是边听边在心下暗记有用的信息,尤其是对辽东的动作。
相比与辽东马市的兴旺,自弘治十三年起,大明与蒙古的贸易就进入一个冰冻期,马市彻底中断,蒙古先期是不断犯边逼供,后期便是直接杀掠了。。
蒙古内部,是极度缺乏物资的。
漠北牧民不谙耕织,地无他产,食物尚能自给,布匹锅釜是真个无法了,全指着从大明获得,马市关闭,就只剩下劫掠一条路了。
“宣德九年时,大同上疏中就提到过‘北虏穷困,其所来投者,衣裳坏毙,肌体不掩,及有边境男妇旧被虏掠逸归者,亦皆无衣’。”
待沈瑞讲述告一段落,庞天青便道,“北边一些新报回来,也是说那边衣用全无,毡裘不奈夏热,缎布尤难得。
“听闻如今不少部落,争相向辽东部落买布。山东的茧绸在辽东马市已是高价,贩到蒙古各部,却又翻出数倍不止。
“原本兀良哈等处往辽东互市,经兵部定马匹上上等者,每马绢八匹、布十二匹;上等,每马绢四匹、布六匹;中等,每马绢三匹、布五匹;下等,每马绢二匹、布四匹;驹,绢一匹,布三匹。
“如今上等茧绸在辽东换一头牛,运到漠北,能换两匹上上等的马!”
茧绸要说成本,比之南边的绸、绢可是要低得多了。从山东运茧绸、运布自然也比从南方运来路费上节约许多。
沈瑞只觉得庞天青说此言时候眼睛都是放光的,不由失笑,道:“没想到茧绸在漠北有如此高价。当时为了登州耕种计,在辽东只大量换了耕牛。而且,总要让辽东这边觉得有赚头,才好将这‘好消息’传到草原传到漠北去。”
“恒云这颇有点千金买马骨的意思。”庞天青连连点头,又意味深长道:“大批收耕牛、牲畜、家禽也是一步妙棋。”
北地草场有限,大量养牛羊,便养不下多少马匹了,长此以往,蒙古也养不出动辄十万数十万的骑兵了。
这点沈瑞只向寿哥口述过,之后在与任何人的信件里都没提过。
但天下聪明人多得是,庞天青如今又专攻情报,如何会不知其中深意。
沈瑞一笑,道:“登州织厂如今于羊毛纺线上也有了些心得。”
一句话说得寿哥眼睛也亮了起来,“便是你当初设想过的羊毛织布裁衣?”
沈瑞前世只见过女性长辈双手翻飞织衣极快,也收到过女友亲手织的围巾,自己却是一窍不通的,只粗略了解个大概。
所以,与寿哥形容时,说的还是纺线织布的原理。
见沈瑞点头,庞天青则大力赞道:“羊毛这物什在蒙古诸部不值什么,不过做毡毯罢了,做一张费时费力,几年也用不坏,也没甚人看重。
“而羊毛轻,捆扎结实了一辆大车便能运回不少来,里外里这本钱实费不了多少。
“待羊毛织成布,想必是比棉布更暖的,漠北天寒,再卖回去,定能翻上数倍!”
寿哥闻言哈哈大笑,指着庞天青道:“我原还同姑祖母道你庞子阔于兵事上颇有见解,可往兵部去,如今看你这般会算,合该是去户部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