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敏听到鳌拜矫诏杀人的时候,已经是这一天晚些时候的事儿了。
她听着香草叽叽喳喳的说这事儿,人一下子愣住了。
她还记得玄烨在此事上的愤怒和不甘,如今鳌拜如此行事,只怕这孩子……
毓敏没敢多想,只吩咐底下人准备了皇帝爱吃的菜和茶水,今日受了这样大的挫折,这孩子指不定要过来一趟。
不过这次毓敏却是猜错了,玄烨今天并没有来。
毓敏坐在屋里等了很久,也没等到人过来,她心里有些疑惑的同时,也生出了几分欣慰。
有时候,孩子长大真的只是一瞬间的事儿,她知道,自己的寿安宫,对于玄烨来说,就是一个避风的港湾,他有什么难过的,不高兴的事儿,都会来找毓敏倾诉。
可是现在,他遇到了他这辈子目前来说可能是最耻辱的时刻,他却没有过来。
毓敏不知道这孩子具体是怎么想的,但是一个人若是能忍受痛苦,控制自己的情绪,那就说明,他的心智在一步步迈向成熟,毕竟只有小孩子才会哭着向大人诉说自己的难过,而成年人只能默默忍受。
毓敏欣慰的同时,又有些伤感,可是她却明白,这是每个人走向成熟的必经之路。
香萍这时从外头走了进来,她看起来有些小心,低声道:“娘娘,晚膳已经备好了,现在可要用膳?”
毓敏轻轻一笑,低声道:“用吧,扶我过去。”
香萍心里这才松了口气。
第二日一早,毓敏起了个大早,洗漱了一下,就和前来请安的皇后一起往慈宁宫去了。
皇后今儿看着神情有些不安,毓敏想着昨天的事儿,大概也能明白她的想法,毓敏拍了拍皇后的手,柔声安慰:“别担心,玄烨这孩子,自小就心志坚定,不会这么容易被打垮的。”
皇后听了这话勉强一笑,许久才小声道:“儿臣就是有些心疼皇上。”
毓敏一愣,看向皇后。
不过此时的皇后已经整理好了情绪,面上只露出一丝浅淡的羞涩,低声道:“是儿臣失言了。”
毓敏却温柔的摇了摇头:“你能如此为他着想,是他的福分。”
皇后面上一愣,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但是毓敏已经不再多言了,两人就这样沉默着朝着慈宁宫走去。
此时的慈宁宫,安静的落针可闻。
哪怕如今已经坐了一屋子的人,可是这些人此时却不敢多说一句话。
主要是今儿太皇太后的表情实在吓人,往常太皇太后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都是一副慈悲浅淡的笑意,可是今儿太皇太后的脸绷得紧紧的,不见一丝笑意,情绪也很低沉,低气压明显的在殿中弥漫。
在场之人,都是在宫里混迹惯了的机灵人,读空气的能力可以说是她们的生存必备能力,因此一看这个情形,不管知不知道外朝发生的事情,都紧守心神,多一句话也不敢说。
毓敏进来时也察觉到了屋里气氛的不对,不过她面上表情不变,一进来先给太皇太后行了一礼,等叫了起,这才安坐。
今儿倒不是她来迟了,是太皇太后起早了,比以往都早了半个时辰,因此毓敏心里倒也没什么不安的,只是好奇,在知道鳌拜如此跋扈之后,太皇太后还会作壁上观,不动如山吗?
太皇太后自然不会,这一日,她罕见的拿出了十分威严的姿态,叮嘱了在场众人,日后要紧守门户,谨言慎行,约束好宫中奴才,不许闹出什么乱子来。
然后又吩咐皇后,今日之后,宫里大事小情都得慎重对待,不得轻忽。
大家伙似乎是嗅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因此一时间竟是有些人心惶惶。
可是太皇太后却不会在乎这些,她的视线,从在场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在钮祜禄氏身上稍稍停留了片刻,钮祜禄氏的脸色白了白,不过还未等她开口说什么,太皇太后的视线已经移开。
只听她淡淡道:“打今儿起,宫里上上下下都给我绷紧了弦,要是让我听到哪宫人乱嚼舌根子,通传消息,定不轻饶!”
毓敏心里约莫是明白了,太后只怕是察觉到了鳌拜的不受控制,终于要下定决心和玄烨站到一条线上了。
这是好事,毓敏心里松了口气。
这一日早晨,玄烨因为事忙并没有来慈宁宫请安,毓敏也依旧没见着自己儿子,但她心里却不失落,她明白,做皇帝和做普通人不一样,这个职业所要承受的压力不是一般人能想象得到的。
一直到这一日晚些时候,玄烨终于离开了乾清宫,他第一站去的,并不是寿安宫,而是慈宁宫。
也不知他在慈宁宫都和太皇太后说了什么,足足在慈宁宫里待了一个半时辰这才出来。
等出来的时候,外头的天都黑透了。
玄烨站在慈宁宫外头脚步顿了顿,又朝着西北方看了一眼,犹豫片刻,终于道:“太后歇下了吗?”
玄烨跟前的大太监赵昌立刻站了出来,他清楚,皇上说太后时,多半指的是寿安宫太后,他若想说仁宪太后,一般会用慈仁宫太后指代。
“奴才刚刚命人去打探了,太后娘娘还没歇下呢。”
赵昌是什么样的人,那是在玄烨跟前伺候老了的人精,皇帝心里想的是什么,他至少能摸来一半,因此提前就做好了打探。
玄烨沉默片刻,终于点了点头:“既没有歇下,那就过去看看吧。”
赵昌笑着应了一声,然后就令引路的小太监,提着灯笼往寿安宫的方向开路了。
太皇太后此时坐在屋里,听底下人禀报说,皇帝往寿安宫去了。
她浑浊的眼中露出深沉之色,许久才淡淡道:“到底还是个孩子,离不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