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忽然派人给诸位出宫建府的成年皇子们都捎了话,说昨儿夜里他忽然梦见先帝在时,祖孙三代济济一堂是多么热闹,如今却只剩他一个孤家寡人,十分冷清,就要举办家宴。
不年不节的,举办哪门子家宴?
况且几个年长的皇子虽已在外头开府,但宫里不还有好几个小的么?怎么论也不至于到“孤家寡人”的地步。
众人都觉得有古怪。
但皇帝发话,就是天上下刀子也得去。
几个皇子在宫门口碰上了,对视一眼,相互间拐弯抹角试探一番,确定对方跟自己一样满头雾水后,倒是略镇定了些。
都不知情。
莫非真是父皇一时兴起?
以前怎么不知道他老人家是这样容易动情的性子,难不成真是老了?
比起先帝老了之后近乎癫狂的模样,举办家宴什么的,完全可以接受!
一群人各怀鬼胎入宫,发现来的确实只有各自的母妃和他们这些做儿女的,外加各自的王妃、驸马,以及几个已经懂事的孙辈。
没外人。
太后没来。
据说是昨儿染了风寒,不便出席。
皇帝瞧着兴致不错,成家的挨个问了一遍家里事,没成家的问学业,倒把几个平时不大受重视的皇子弄得受宠若惊,感动得不得了。
酒过三巡,众人都放松下来,皇帝忽然又从皇长子开始,问各自在衙门里的差事。
皇子们大了之后,基本都是从六部开始轮,一来去各处混个脸熟,二来也是看个人专长在哪里,方便日后使唤。
哪怕平时皇帝不问,隔三差五的,皇子们也要写个折子主动上报,倒没什么奇怪。
诸皇子本也没当回事,可听着听着,就发现皇帝的问题越来越刁钻。
在礼部的,问本年朝廷一共接待了多少他国使者,都是哪些人来的,中间去过什么地方,又办过多少回宴会;
在吏部的,今年殿试中选的进士们现在都在什么衙门?做的怎么样?哪几个人可堪大用?
在户部的,问今年各地一共收了多少赋税,各处又有多少旱涝灾害,一应赈灾粮款支出多少……
还不许说溜须拍马的空话。
如今天下太平,不过偶尔出点天灾人祸,皇子们去衙门办差大多做个样子罢了。
拉拢人是真,谁还真去做官了?!
有心的,多少了解一下,知道个大概,如今被皇帝问起来,头三轮尚且支撑得住,可后面……
就好比在户部的皇长子,问他每年税收和支出,答得头头是道。
可再细问起各项收支分别对应什么地方,当时派去办差的官员是谁,为什么派他去,有没有落实到实处时,就开始卡壳。
平时他不过去应个卯,问问下头官员们的家事喜好,下了差宴饮应酬一番。
凡有差事,皆有各级官员配合斡旋……他了解那么多做什么!
皇长子脸上的笑维持不住了。
大冷天的,愣是憋出满头热汗。
他的母妃本想从旁说和,可还没等开口,皇帝就轻飘飘一眼扫过来,令她肝胆俱颤,也只好罢了。唯独一个五皇子,因天生体弱,大概自知与皇位无缘,倒是安分些,对自己的差事明显比几个哥哥上心,到最后实在答不出来,便老老实实跪下。
“儿子愚钝,请父皇责罚。”
皇帝叹了口气,见他生母和五皇妃也吓得够呛,抬抬手,“起来吧。”
好歹还有个老实孩子,他这个当爹的,倒也不算完全失败。
他知道五皇子野心最小,所以才把人安排到吏部。
老五本就没去两年,若自己不管问哪个进士乃至官员的动向,他都张口就来,那才可怕。
到了这个地步,所有人都知道不对了。
这哪儿是家宴,分明是随便找个由头把众人召集起来一锅发作了!
皇帝又看着几个儿子,也不指名道姓,“听说都跟你们三叔很要好么。”
几个皇子腔子里一颗心差点跳炸了。
想认错,却又不敢认:
他老人家也没点名是谁,是不是不责众的意思?若自己贸贸然开口,岂非不打自招?
之前肃亲王府被围时,他们就觉得不好,可之后偏又风平浪静,难免心存侥幸,觉得父皇是不是单纯想处置肃亲王一脉。
可如今……
皇帝居高临下,谁什么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他也不骂。
非但不骂,反倒笑了,“这很好嘛,都是一家骨肉……”
他越这么着,众人越怕。
一家子骨肉……皇室之中,谁跟谁不是骨肉?
可回头下起手来,也没见谁留情。
前儿顺王没了,寿阳公主的丧事也那么低调,鬼都晓得什么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