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休休愣了一下,侧过头看向斋坊的入口。只见皇帝穿着月青色常服,束发嵌宝紫金冠,身躯凛凛,姿态闲雅,不急不慢从步撵上走下来。
今年倒是热闹,往年暮秋时太后带着众嫔妃与士族女眷们来永宁寺,可是从未见皇帝来过。
“恭迎圣上——”
不等众女眷跪下去,皇帝微微抬手:“不必多礼,快快起身。”
他视线在斋坊内环视了一圈,最终落在了顾休休身上,那点墨似的凛冽眸光,透着些微寒。
真是好大的本事,不过是在那日夜宴上,才向太子表白心意,便将太子迷得失了心窍,竟是与他出手相抗,将那不该合上的八字,硬生生合上了。
虽不喜太子,但皇帝要做什么,太子很少会反抗,就连那年将他送到西燕去做质子,他亦是一言不发地去了。
真是好一个红颜祸水!
皇帝目光没在顾休休身上停留太久,很快便移开了,他倒是要瞧瞧,太子还能为顾休休做到什么地步。
顾休休感受到皇帝阴冷的视线,却也没太大反应。
皇帝和贞贵妃到底不是一类人,她还没触及到皇帝的底线,皇帝一言一行皆是三思而后行,顾忌着她爹和她兄长阿姐,自然不至于杀了她——就算真要杀她,也是痛痛快快赏一杯毒酒。
哪里像是贞贵妃似的,先淫后杀,亏贞贵妃能想得出来这样歹毒的法子。
皇帝很快就离开了,来斋坊似乎不是为了用膳,而是在寻人。
顾休休忍不住想,若皇帝寻得人是贞贵妃,赶去的及时,说不准还能嗅到贞贵妃房中的气息。
虞歌没吃进去太多斋饭,瞧着虞歌一边吃一边好像要吐的表情,刘廷尉神色心疼,又是端茶倒水,又是擦嘴抹汗,好不殷勤。
看得顾休休感觉自己好像路边的狗被踢了一脚,斋饭没吃多少,却被塞了一肚子狗粮。
戌时一刻,女眷们准时离开斋坊,去到了永宁寺的佛殿外。
太后为她们准备了《金刚经》《心经》《华严经》《妙法莲华经》等经书,女眷们可各自挑选一到两本经书誊抄。
嫔妃们则被安排去了后殿,与皇帝、太后、皇后等人一起听和尚诵经传道。
刘廷尉将虞歌送到佛殿外,便不能往里进了,若非是虞歌怀着身孕,刘廷尉一个郎君,甚至连斋坊都进不去。
不过吃个晚膳的功夫,虞歌已是将顾休休当做了朋友,刘廷尉也理所当然将虞歌交给了顾休休帮忙照看。
两人自来熟的速度,让顾休休有些叹为观止。不过她也没有推脱什么,便是与虞歌不相识,遇见怀着身孕的女子,她也会多帮衬一些。
禀灯抄经这种事情,顾休休已不是第一次做了,她抄写的又快又好,而虞歌挺着孕肚有所不便,她就顺便将和尚发给虞歌的经书一块誊抄了。
虞歌有些不好意思道:“谢谢你美人,你帮我抄经书,我没什么可还情给你的,就将祖传的家宝送给你吧。”
“……不用了,顺手而已。夫人不必客气,唤我阿休便是。”
“阿休,你也不要客气,左右我暂时是用不上了。”说着,虞歌就从怀里掏出了一本裹着软绸的小册子,郑重其事地递到了顾休休面前:“刚好你要成亲了,便当做我送给你们的新婚之礼。”
“你千万要收下,届时拿去跟太子殿下一起好好研究。”
顾休休推脱几次,但虞歌却很坚决地塞到她手里,她只好在虞歌炙热的目光下,勉为其难收下了这份珍重的传家宝。
她摸了一下软绸里裹着的小册子,不禁猜测这是一本养蛊秘籍——虞歌都说了,这是祖传的传家宝,又要她跟太子一起研究,都用上了‘研究’一词,便说明这本小册子不是普通的书籍。
这可不得了,听说苗疆的蛊术不外传,没想到虞歌竟是这样大方,连传家宝都毫不吝啬送给了她。
顾休休想打开看一眼,却被虞歌阻止了:“这是很隐秘的事情,只能你跟太子殿下一起看,怎么能在这里打开呢?”
顾休休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蛊术那么隐秘的事情,自然是要私底下才能打开研究的。
她跟虞歌道了声谢,将软绸包裹的小册子,小心翼翼地揣进了衣袖里——北魏人出行的随身物品,轻巧之物可放在衣袖中,宽大的衣袖内侧缝着一个方形的口袋。
似是想起了什么,顾休休压低了嗓音,看了一眼周围,轻声问道:“虞歌夫人,你是苗疆人,可知道苗疆皇室的事情?”
虞歌道:“多少知道些。”
顾休休犹豫了一下,道:“听闻苗疆王病危了,津渡王子要回苗疆去了……”
她身为北魏人,若是直接向虞歌打探苗疆皇室的事情,难免引人误会,便想着试探一下口风。
谁料虞歌像是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全倒了出来:“苗疆王好色,肾虚自然容易生病,若说是病危,倒也是情有可原,怕是精尽人亡了——但我娘之前说过,以苗疆王的身体,应该还可以撑个三五年。”
“津渡王子在苗疆很受百姓敬重,若是病危召他回去,那定是让他去继位的。不过他上头的两个哥哥,一个暴虐成性,一个继承了苗疆王的好色肾虚,都不是什么善茬,津渡王子怕是斗不过他们。”
顾休休疑惑道:“敢问虞歌夫人,令堂怎知苗疆王的身体可以再撑几年?”
虞歌不以为意道:“因为我是苗疆王的私生女,我娘是苗疆王养在宫外的外室。苗疆王的鼻子很挺,我娘很喜欢他,但他是颗烂白菜……我娘半月前传信给我,说苗疆王在外又纂养了十余个外室,不怎么去找她了。”
顾休休:“……”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若是旁人说出这样令人匪夷所思的话,顾休休大抵是不会相信的,但这话从虞歌口中讲出来,就莫名多了几分的可信度。
顾休休不禁思忖起来。倘若虞歌说得都是事实,那虞歌的娘亲半月前还给虞歌写信说苗疆王又养了外室,短短半月就突然病危了?
再者说,虞歌认为津渡被召回苗疆,必定是去继承王位,那便说明苗疆王对津渡是较为看重的。
这样看来,虞歌的话像是证明了她之前的猜想——苗疆王根本就没有病危,那前来召津渡回去的人,是津渡的仇敌派来的。
怕不是近日苗疆王感觉到身体疲乏,力不从心,有了禅位的想法,想将津渡召回去继位。而津渡的两个哥哥就耐不住了,准备先下手为强,将津渡除之而后快。
若是她所想的这样,倒是好办了许多。
顾休休心中有了主意,略有些焦躁的心情缓解下来,专心致志抄起了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