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番外十三

“我就是囡囡,是苗疆失踪二十多年的神女,是津渡王子他们的生母,也是元容的母亲……我从北宫离开后,便进了乐坊……你应该没有忘记,我们就是在乐坊里相遇。”

刘廷尉本就苍白的脸色,好像变得更白了。

他无法反驳,就如虞歌所言,他们是在乐坊里相遇。而她故事里的囡囡,来到北魏洛阳城,就是为了完成虞鸽的遗愿。

他的唇瓣微微翕动,平日里偶尔端着笑,又总是板着一张凶狠面容的廷尉大人,此刻竟是红了眼眶,隐约能看出眸光闪烁,似是强忍着的泪意。

“你……”刘廷尉一张口,嗓音都在颤:“你跟我在一起……你嫁给我,给我生孩子……是为了解开神蛊?”

他垂下眸,想要掩住眸底的悲色,却无处掩藏话音中的哽咽。

虞歌听见这话,却是愣了一下。

她还以为,他会质问她为什么欺骗他。

她的年龄比他大了太多,都能当他娘了。她跟神庙里的神使有过关系,跟苗疆王和北魏的皇帝生过孩子,北魏的男人们最是在意女子的清白了。

“我……”

虞歌的话刚起了个头,刘廷尉便一甩袖打断了她,他看了一眼她怀里的孩子,狂奔出了青梧殿外,脚下停也不停。

仿佛背后有什么虎狼豺豹在追。

看着那远去的背影,她低喃着,将没有说完的话吐出了口:“……我没有啊。”

虽说是生完五个孩子才能解开神蛊,但早在她假死离宫前,便找到了克制神蛊的办法。

她体内的神蛊已经很多年没有发作过了,因此解不解开神蛊,于她而言都不妨碍。

直到刘廷尉的身影消失在眼前,顾休休微微张开的唇瓣才合上。

她看向虞歌:“要不……你去哄哄他?”

顾休休虽没有亲眼见识过刘廷尉掌管刑狱时的心狠手辣,却也听说过他审讯手段阴狠刁钻,士族子弟与百姓将他称作‘活阎罗’,再硬的骨头到他手里,都能被十八般酷刑伺候得服服帖帖。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样一个铁面的硬汉,竟也有如此柔情的时候——若是他再晚走一步,怕是泪珠子就要从眼底滚出来了。

虞歌想了想,摇头:“不去了,让他自己静一静。”

说罢,她将熟睡的孩子抱进了青梧殿。

顾休休以为虞歌又要离开,一把拉住了虞鸽:“虞歌夫人,你……”

她正斟酌着要如何开口,便听虞歌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是想问我,为什么要让刘海绵知道这些。”

“我们相识于三年前,那时元容在平城受创,重伤回了洛阳……”

虞歌想见元容一面,守卫森严的东宫却不是那么容易能进去的地方。

或许是她逃离苗疆要付出的代价,她身上的神蛊虽然被暂时压制住,若想要安稳日子,仍是不可随意动用蛊术。

她并不觉得委屈,她很早之前就明白——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虞歌虽然想见元容,却也没

有到硬闯的地步。那一日,她正在乐坊里思索着如何进东宫,就听见了楼上传来砸东西的声音。

她从北宫假死离开后,便换回了自己的面容,出了洛阳避了几年风头。

直至追杀她的神庙那头没了动静,又安稳了小半年,这才重新回到洛阳的乐坊里,寻了个丫鬟的活计。

她真假各半,谎称自己十二岁,父母双亡,没有去路。乐坊里的管教嬷嬷瞧她生得稚嫩,脸颊上带着些婴儿肥,又长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便也信了她的话。

管教嬷嬷原本是想培养她成为乐坊的伶人,但这时候的乐坊,已不似往年那般只卖艺不卖身。

大有士大夫们借着听曲的名义,在乐坊里肆意妄为,生得美貌的伶人皆难逃毒手。

虞歌没兴趣再碰男人,便装作笨拙的模样,抚琴能将指甲盖掀翻,唱曲能将音调跑到姥姥家。

管教嬷嬷尝试无果后,不再寄希望于她身上,只将她当个打杂的丫鬟来使。

虞歌在乐坊里实在太过低调,这般春去冬来,过了十几年,换了七、八个主子,却也没人注意到她的面容毫无变化。

她仍是长着一张十几岁的稚嫩面孔,只是为了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故意将脸蛋抹的黑了些,又用碎头发挡住额,扎着双丫髻,在乐坊里一点都不起眼。

听见楼上传来伶人啜泣的声音,虞歌早已见怪不怪。这乐坊在洛阳很是有名,来此处听曲的人大多是高官贵族,又或是名门雅士,有权有势者,少不得会有些脾气。

但楼上献唱的伶人,是她现在伺候的新主子。趁着管教嬷嬷没来,她得先上前去安抚好那哭啼啼的美人,不然惹恼了听曲的贵人们,她也要一起跟着受罚。

便是在楼上,虞歌见到了不到弱冠之年的刘廷尉。他年纪不大,却已经是洛阳城里风云人物,那活阎罗的名声在外,夜可止小儿啼哭。

他不是洛阳百姓眼中传统的美男,皮肤不够苍白,身形不够瘦弱,长发束在玉冠里,那双眸似是幽潭,看起来深不可测。

虞歌知道他,听闻他与元容的关系不错,曾做过元容的伴读。

还有,他的名字听起来像个太监。

刘海绵。

她在唇齿间将他的名字念了几遍,明明没有发出声音,他却像是听到了什么,抬眸看向了她。

虞歌当然注意到了他的视

线,她没有看他,只是弯腰扶起了倒在地上的伶人。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很久,那种视线是带着侵略性的,像是居高临下的审视。

或许旁人被这样盯着看久了,会觉得浑身不舒服,虞歌却跟个木头人似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地上被砸碎了几个花瓶,还有白玉酒杯也摔的四分五裂。伶人被扎伤了手臂,哭得满脸泪痕,似乎很是惧怕那坐在主位上的刘廷尉,哭也不敢太大声,抽抽搭搭地掩着面。

虞歌并不准备劝慰伶人,也没有丝毫对于他们欺凌弱小的鄙夷之色。早在神庙里修行时,她便明白了弱肉强食的道理。

她正准备扶着伶人出去,却被一道冷淡的音线叫住:“黑丫头,过来。”

虞歌抬起头,看了一眼刘廷尉。

她听话地走了过去,还未站定,便被他一把拽进了怀里。

原本寂静的屋子里,忽地响起笑声。坐了两排的士大夫们,脸上或多或少显露出几分揶揄的笑意。

“早就听闻刘廷尉的红颜知己遍布整个洛阳,倒没想到连这般姿色的丫鬟,也能入得刘廷尉的眼。”

“张常侍,这你就不懂了……吃惯了山珍海味,偶尔品尝一下粗茶淡饭,不失为一桩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