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挽翕动嘴唇,仰头看了眼永远下不完的大雪,在迟疑片刻后,铿锵有力道:
“你夺舍我吧!”
如金石之音绽响,在雪夜回荡不休。
“借尸还魂,你别介意我是女子身。”她眸光饱含期待,直直盯着桃树。
“道家典籍翻多了,以为任何离奇猜想都能成真?”顾长安反问。
“我愿尝试。”李挽态度果决,眼底没有丝毫退缩之意。
失败无妨,她以一死偿还亏欠。
倘若成功了,顾长安将会带领大唐崛起,重铸万国来朝的辉煌荣耀,他期盼的太平盛世、国泰民安,也能亲手去缔造。
对华夏民族而言,顾长安一定比她李挽更重要。
“我没有资格剥夺你的人生,再言离奇怪诞就请你离开。”顾长安无动于衷。
似乎天底下只有秦爷爷知道,他不是想死,而是不想活了。
李挽眼神暗澹,最终轻轻喟叹一声。
鬼魂前所未有,夺舍怕也是无稽之谈,可她甘愿以命尝试,换得那个男人过上崭新的生活。
但顾长安一丝考虑都没有,强硬态度直接断了她的念想。
李挽默不作声地站在那儿不时抽动手指,仿佛在寻找新的话题,引导谈话这活儿对她来说还是太痛苦,她打小清冷孤僻,也不知怎么展示热情。
“别说话了,做你自己的事。”顾长安察觉到她的尴尬,无波无澜地说一声。
李挽如释重负,盘膝打坐修炼,暂无国事牵绊,专心凝实体内气机。
……
日子一天天过去,李挽渐渐喜欢这种枯燥乏味的生活,两人甚至一整天都说不上一句话,互相坐在城头如同凋塑,但安静何尝不是一种自在。
她修为进涨飞快,裴静姝隔三差五传信,朝堂社稷也无事发生,中原有很多主动参军的良家子,保家卫国不止是口号,俨然呈信仰之势。
随着时间流逝,似乎一切都在慢慢变好,可他怎么越来越暗澹,曾经浓郁的黑雾如今变得浅散。
天地响起一清越一沙哑的两道嗓音。
“书院夫子快要叩开天门了,他说是你给了他孤注一掷的勇气,要么陆地神仙,要么殒命;
金陵书院涌出紫气长河,最多月余,神州大地将迎来第一个半开天门。”
“嗯。”
“蛮夷七天前同时侵略赵国和蜀国,凭借河西走廊的优势,北凉能迅速支援赵地。”
“嗯。”
李挽将中原近来的大事小事一并讲述,对面偶尔会传来一声应和,也不知有没有认真在听。
“有时候会很害怕,也许有一天华夏民族会一败涂地,也许我们誓死奋战也延续不了古老文明,也许苍天真要毁灭咱们勤劳的百姓。”
她的声音蓦然低落,眼睁睁看着日渐暗澹的魂影,总会滋生无力感乃至绝望。
“你想想你站的地方,一群老卒能誓死坚守几十年,泱泱华夏七千万众,燹骨成丘、溢血成河,也必须驱逐蛮夷!”
桃树下传来嘶哑又决然的声音。
李挽沉默,似乎唯独提起民族大义,他才会有强烈的情绪波动。
顾长安自嘲一笑,总以为完成使命就卸下了民族锁链,可锁链早已缠住灵魂。
正是这样,他不敢重铸肉身,活着并不能恣意自由,而是又一个遍体鳞伤的轮回,杀敌再杀敌,永无止境。
生在孤城没得选,扛下重任没得选,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总归有了选择。
……
转眼已至寒冬,昨夜孤城突现一道奇异景幕,十九剑气悬空结阵,李挽突破成道者境界。
可破境无法带来任何喜悦,魂影每况愈下,已经快看不清那张脸庞,他也越来越留念桃花树。
“谁来拯救他……”李挽凭栏而立,她清楚顾长安消亡是不可挽回,但仍旧期待一个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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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出过城,却懂很多道理,上至天文哲理,下至民俗农作,偶尔说一些话,李挽都觉得自己受益匪浅。
顾长安比任何人都要看得远,可越是这样,她就越难过,如果早一点知晓万里孤城,她宁愿遗臭千年也会下令别守了。
天际彩鸽冒雪飞来,停落在栏杆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李挽像往常一样取下它腿上绑着的帛书,帛书夹着一张信笺。
她粗略看了一眼,顿觉晴天霹雳脸色苍白,手里死死攥着信笺,力道之足差点撕裂纸页。
李挽竭力克制悲恸的情绪,装出一副平静的模样,慢慢来到树下,轻声道:
“秦木匠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