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呼啸,寒彻人心。
“太子殿下近前些!”刺客刀胁皇上脖颈,厉声道,“扔下武器!”
埋伏点被点杀殆尽,没有弓箭手保护,这次行动已然失败,但也不至于到没有活路,‘擒贼先擒王’,刺客的选择很合乎情理。
皇上看向太子,眼神森厉:“把刀弓扔了!别再刺激刺客!”
太子看着皇上,眼神微深。
“太子!”皇上眸底已生怒意。
“哐当——”
太子扔了武器,没有退,也没有继续往前,与刺客成对峙之势。
大家也在这时候一起围了过来,有禁卫军护卫,也有朝堂百官,只是谁都没有说话,沉默拱立,气氛凝重。
太子看向刺客:“你今日走不了了,放开父皇,孤可允你死的痛快些。”
“既然我注定要死,为什么不拉一个人陪葬?”
刺客冷笑一声,显然是不听的,刀逼皇上更近:“皇上的性命,你当真不在乎?你父皇因你而死,你不怕来日噩梦连连,被天下厌弃,被祖宗声讨么!”
“何至于此。”
太子闭了闭眼,浅叹一声:“你真要局面如此,不死不休么?”
他视线平直看向前方,不知看的是刺客,还是皇上。
皇上心间猛然一跳,不太好的预感。
刺客已经再开口,眼底有闪烁的疯狂:“你若如此孝顺,不想看到我拉你父皇垫背,完全可以用你自己换你父皇,你死,我死,局面止步于此,大家都好,如何?”
在侧群臣一愣。
这个场面……同之前破案何其相似?
都是在逼太子死,不一样的是,之前相逼且下手的是皇子们,这次是刺客……真的是刺客么?
在场的都不是傻子,看看四周,看看眼下,心里转一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视线齐齐掠过刺客,皇上,最后落到太子身上,浅浅一叹。
太子殿下的路,还真是从没顺过。
“真的要继续么?”
太子再问,仍然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复,他干脆目光直视皇上:“父皇,你真的不命令他停下来?”
刺客登时警惕:“你在说什么!一个被刀胁的人质,怎么可能命令得了我!如果真能命令,他又怎会在我刀下!”
见太子沉默,众臣也跟着沉默,刺客眯了眼梢,故意晃了晃一头小辫子:“你们该知道我从哪里来,我们的王最想看到的画面,无非是你国无君,大乱将起!”
“你放屁——你根本就不是敌国刺客!”
有些话别人有顾虑,看出来了也不敢说,小郡王却不会,他从小胆子就大,没怕过什么,而且现在太子表兄苏小懋娘亲爹爹都在身边,他怂个蛋,当即就嚷了出来——
“你们之前既然能编造利用敌国‘废太子则承诺永不犯边’消息,让皇子们自相残杀,当然也可以再用这个消息,假扮成敌国刺客——你们的目标是太子,从始至终,你们最忌惮,最想杀的,只有太子!这个局,本就是为太子准备的!”
“还真以为自己本事大,天.衣无缝呢,你撒泡尿看看你自己的脸,身高长相肤色,还有你说话的口音,哪一点像敌国人了!”
人群里有人没憋住,发出了‘噗’的笑声。
可不是,这个刺客暗示自己从北边来,试图挑起大昭内乱,可他面目扁平,并不深邃,个子不高,肤色也不深,说话口音连装都没装一下,就编了点小辫子,抓了把弯刀当武器,就想让人认定他身份?
认个屁,这没准就是京城里,谁家养的死士!
有那些反应慢的,开头没想明白,真正跟着着急,担心皇上安危,现在随着小郡王的话,重新捋逻辑,越想越是这么回事。
先前太子办皇子命案,案情明晰,根由就是这个流言,这则消息一定是皇上放的,因为别人不敢,也操作不了,别人也不可能按得住舆论,不让任何人讨论,只有皇上可以完美的执行这件事,控制它什么时候发起,什么时候低调下来……
他们本来以为,这种荒唐的事有一次就够了,没想到还有第二回,皇上就这么想杀了太子?
不单单想杀,还不惜置所有人于险境,也要找个顺理成章的由头。
生死危机来临,太子如果不来护驾,死于乱箭之中,就是死有余辜,有幸活下来,那也是无君无父,不忠不孝,必须得废,得赐死,如果前来护驾……这些包围在皇上车驾边的刺客,就是为他准备的!
太子今日,竟是死局!
“住口!”
皇上感觉不妙,他没想到这么快被看穿,气的大骂出口:“这种话都是谁教你的,如此口无遮拦,哪里像一国太子!你莫不是被一个阉人迷的失了心智,巴不得朕出事,这种谎都撒得出来!朕眼下危机难道不是实实在在的,你怎么敢这般质疑,你的忠孝呢,你的良心呢!逆子——逆子!”
天然的身份压制,跟自己的爹碰上,总是要吃亏的,尤其这位不是普通的爹,他还是皇上。
苏懋知道太子能应付,但他心疼,直接往前一步,站了出来——
“皇上不必动怒,此间之事,不是谁声高,谁就有理的。我记得危机来临,箭雨射下时,曾听到有您身边护卫高声呼唤太子,召太子前往护驾,还大声劝告太子莫要回看自己车驾,说太子车驾里已经没有人了,守护皇上才是真理——”
“我很想知道,为什么这个护卫知道太子车驾里没人,他是看到我和小郡王跳车离开了?风雪那般大,箭雨那般突然,怎么他别的地方不注意,偏盯着太子车驾看?”
群臣更加沉默。
危局来的突然,大家一瞬间都很慌乱,难免士气涣散,顾不得其它,但当时护卫声音着实太大,四周都听得到,护卫护驾反应快是应该,可是盯着太子车驾动静算怎么回事?
还说这局不是冲着太子来的!这不就是逼着太子做选择,选不对就下手杀么!
苏懋盯着皇上的眼睛:“你想利用我,看太子殿下的选择,不管殿下选什么,你都会言语刺激,让他紧张,逼他犯错——好名正言顺的杀了他。”
皇上眯了眼,眸色阴沉:“太子是朕的儿子,朕为什么会想杀他?”
苏懋:“当然是给你最喜欢的儿子腾地方。”
皇上一顿,脸色更加阴沉:“朕最喜欢的儿子,难道不是太子?若不喜欢,怎会封他为太子?”
苏懋都要气笑了:“皇上这话,自己信么?您且看看群臣,谁能被这个理由说服?”
太子之所以生下来就被封为太子,是因为他乃中宫裴皇后所出,名正言顺,其后能站稳位置,有这么大的声望,是因他自己资质出众,能力卓绝,文韬武略远高于诸皇子,是他自己的本事。
“您喜欢的儿子,不能说没有,甚至还挺多,比如大皇子,四皇子,六皇子……”
苏懋一个个数——
大皇子生母早逝,皇上总是拿当年青梅竹马的情分说事,对大皇子过多偏爱。
四皇子生母章皇贵妃,家族势力在朝堂深植,不管到了任何时候,都会多给些颜面,处处彰显宠爱。
六皇子和冯嫔结盟,冯嫔做贵妃多年,独宠后宫,她身边的鸡犬都会高人一等,何况六皇子还是个切切实实的皇子?
苏懋目光清澈,黑白分明:“可他们都是什么下场呢?”
都死了。
皇上甚至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哀伤,这是真的喜爱,还是这些人的存在,本就是他利用的工具,就是要让这池水浑起来,这么多人跳出来,彼此针对攻讦,不就没人注意到他真正的心尖尖了?
苏懋仔细回想过原文,他并没有看到最后,不知道谁最后登基为帝,但看现在的样子,也猜到了,帝王心,莫测又无情,坐在这个位置上,多疑惯了,不相信任何人,最宝贝的东西,当然要藏起来……
所有皇子里,唯有才十五岁的廉王在外面都是赞声,都说他最单纯,最通透,不沾朝事,事母以孝,待人以仁,现在看,不过是在为未来打基础。
皇上心里,早有了想法。
“的确如此。”
至此,冯嫔终于站了出来,冷笑一声:“都说本宫宠冠六宫,骄奢放纵,人人不耻,引为妖妃,实则本宫不过是皇上放在明面上的靶子,因拿捏着他的把柄,他不敢让本宫轻易死,又不想让本宫活得太舒服,才任本宫陷于麻烦漩涡,留本宫性命,也不过是本宫处事还算伶俐,没给他带来很多麻烦,还能给他做丹药。”
她美目流转,掠过西北角,大雪中看不清远处有什么,但聪明人会留意到,那是押送章皇贵妃的马车。
“章氏,呵,不过也是个傻子,我们两个斗这么久,斗这么凶,别人才能藏在背后占便宜,宫里多的是糊涂人,聪明人有几个……那日我同六皇子讲说叮嘱,也不过是因为今日之险,我早见过皇上召敌国细作密谈,知他要下手,只是料不准什么时候,在哪里,想着应该快了,可惜六皇子命不好,没等到。”
“住口——”皇上显然被戳到了痛处,狠狠瞪着冯嫔,“你住口!”
冯嫔不可能住口,既然决定说了,就不会停下。
“你想让太子死,但不能自己亲手杀,你可是皇上,英明神武,当留百世芳名,怎能背杀子名声呢?你不想服老,不接受鬓边一天天多起来的白发,不想承认自己不如儿子,傻一点的儿子你最喜欢,因为容易掌控,安全,聪明儿子能守国安邦,交托江山可以延续,但你自己不安全,万一这个儿子不孝顺呢,万一反骨叛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