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好人

剑阁闻铃 时镜 2711 字 1个月前

金不换点头道:“岂止?还是唯一的关门弟子呢,这么多年就收了这一个。往年剑门学宫属于一命先生的名额他宁愿空着都不理会,今年才破例荐了人来。”

周满便问:“既是药王亲传,刚才那些医修见了他,怎会……”

话没说完,但金不换知道她指什么,只轻描淡写道:“春风堂的大医是孙茂,当年同一命先生争‘医圣’的名号,没争过,一直以来都屈居于一命先生之下,他的亲传弟子到这里没遇害就不错了,还指望得到什么好脸色?”

周满想了想,道:“那还真是‘泥菩萨’了。”

两人不再说话,都只远远看着那边王恕为赵制衣施针。

一针连着一针下去,人却始终没有醒转。

周满隐约觉得情况不太妙。

她目光一转,便看见赵霓裳跪坐在竹床边,身上颈上都还有方才挡鞭留下的伤痕,却跟感觉不到痛楚似的,只关切地看着赵制衣,一双手无意识握在一起,似在为父亲祈祷。

周满一下有些出神,耳旁仿佛又响起了谁在弥留之际的哭声:“阿满,对不起,对不起……”

恍惚间有谁碰了碰她胳膊。

周满这才从过去的幻觉里脱身出来,转头一看,竟是金不换从旁边递了一杯茶给她。

大约是刚才叫了她两声没听见回,金不换有些探询地望着她。

周满只道一声:“多谢。”

接过茶来,却拿在手里没喝。

等待的时间,对谁来说都是难熬的,尤其是对赵霓裳来说。

足足过了有近两刻,王恕才停了下来。

赵霓裳的心早已悬到半空:“大夫,怎么样?”

王恕沉默了许久,垂在膝上的手掌慢慢攥紧,只带着几分歉然地道:“抱歉……”

只短短两个字,却好似晴空霹雳,砸到了赵霓裳头顶。

她近乎茫然地看着这位年轻的大夫。

王恕却觉自己实在难以承受这般的目光,垂下了眼帘,将赵制衣头顶神庭穴上刺的银针拔出,张口似乎想说点什么,可终究没说,只起身退到了一旁。

银针一拔,那赵制衣竟幽幽醒转,睁开了眼睛。

可方才听了王恕那句话的都能猜到,只不过是人死灯灭之前一口回光返照之气罢了。

他看见赵霓裳,便用那嘶哑的声音唤:“霓裳……”

赵霓裳眼眶已红,这是却竟笑起来,强将泪意忍了,仿佛很高兴似的,跪坐到竹床前,拉住了他的手:“父亲,你可算醒了,都吓坏女儿了。”

那赵制衣满面悲苦:“都怪我一时糊涂,连累了你……”

赵霓裳连连摇头:“没有,没有,父亲送的生辰贺礼,女儿很喜欢。”

赵制衣那一双浑浊的眼里便骤然滚下泪来:“我替人制了一辈子的衣,没想临到头来,竟没能给我的女儿裁一身好看的衣裳……”

赵霓裳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赵制衣只颤巍巍从怀里摸出一本页角都发了卷的陈旧书册来,声音已变得断续:“霓裳,往后你自己做……”

赵霓裳将那书册接到手中,已泣不成声:“好,女儿自己做。就像书里写的那样,把西天的晚霞裁织成锦,用银汉里的星光拈作线,拿春江的水和秋山的叶染了刺上绣……那一定是天底下最好看的衣裳……”

在她轻缓的声音里,赵制衣仿佛能想象出那一件衣裳的模样。

于是这为人裁了一辈子衣裳的苦命人,终于慢慢笑起来,闭上了眼睛。

先前勉力举起的手掌,溘然落下。

春风堂内,静得一点声音也听不见。

赵霓裳将那一卷书攥得紧了,五指都发白,犹自强忍着。

周满从后面看去,终轻轻道一声:“都出去吧。”

她先抬步,从堂内出来。

略显料峭的山风迎面从剑门的方向吹过来,方才让她缓缓吐出了一口心中的郁气。

其他人也先后从堂内出来了。

一时尽皆无言。

那王恕方才施针救人,沾得满手鲜血,也忘了去洗,只这样徒然张着手,立在阶前。

周满见了,便捡起旁边桌上一方干净的手巾,向他递了过去。

王恕恍惚回头,将手巾接了,下意识先道一声:“有劳。”

待得低头擦了几下手,方才后知后觉,又重抬起头来看周满。

先前忙着救人,他完全没注意还有其他人跟着金不换一块儿来了。

而且这个人自己似乎见过。

金不换立了一会儿才缓过点神来,瞧见这一幕,便问:“你们也认识?”

王恕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