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满却是低头,指腹沾了一下唇瓣,看得一眼,忽道:“你手心有汗。屋内有隔音阵法,这么紧张?”
金不换看她动作,身形僵硬了片刻。
但随即便移开目光,他负手到身后,把掌心攥了,道:“一时情急,忘了。”
周满无言,这才重将目光落向那幅地图,不由问:“你师门给的?”
金不换点头:“是。”
周满奇怪:“剑台春试都还未开始,白帝城画境的方位图就已经给了你,未免太早了一点。杜草堂是有什么打算?”
金不换敛目:“望帝陛下问时,你不是在么?”
周满眉梢一扬:“你要去白帝城找神来笔?”
金不换淡笑:“秉笔之人,无笔怎秉?谢叠山当年带走的东西,杜草堂自该追回。”
周满神情间探究之意于是更重,只觉稀罕:“要进白帝城画境,先得有剑台春试前十,可不是容易的事。你什么时候肯这么拼命了?”
金不换心道,仙人桥畔,只能与菩萨一起眼睁睁看你倒下的时候。
但他神情微黯,并没有这样说。
金不换似假还真地笑:“浪子回头金不换,有钱难买一生安。世间某些东西,我有时也希望自己能配得上。”
周满于是寂然,竟由这句话,想起了前世的金不换,想起玉皇顶那个清晨,沾湿他衣衫眉眼的雾气,想起了前世怀着失望离去的那道身影……
她心中复杂,望他一眼:“配得上。金郎君,你配得上的。”
是这世间许多事配不上你。
也包括前世那个犹豫的我。
她声音虽轻,却说得认真,不免使金不换怔住,转眸看向她。
但周满并不任由自己情绪泄露太多,说完便已转头研究起那张铺在桌上的地图:“你先前的意思是,白帝城中便有化凡井吗?”
金不换回神,才往图中左角一指。
那是个极不起眼的角落,的确画有小小一个圆,旁边标注了“化凡井”三字。
周满看见,若有所思。
金不换便道:“化凡井的故事虽只在书中,但谢叠山乃是画圣,修为极高,又有神来笔在手,有画假为真的本领的。若此井是依书上故事画来,那其井中之水,该也与书上的效用等同才是。”
也就是说,只要取到井水,菩萨便有获救的可能!
这本该是令人振奋的一个猜测。
然而周满盯着那小小的一个圈,眉头却悄然蹙了起来:画假为真,世间当真能有这样超出常理之事吗?
世间物类转换,各有其理。
云或可聚成雨,乃其性同;但石不能点为金,因其质异。
前世她虽还未正式封禅,修为比起在“四禅”之列的真正帝主,或有不如,但自问比“四绝”却要高出不少,可也做不到变假为真,无中生有。
真假和有无的道理,比所谓“善恶”,实在要坚硬太多。
她犹豫片刻,本想说出自己的疑虑,然而一看金不换神情,又不免思考,自己的判断,会否太过残忍?
虚幻的希望,有时也是希望。
何况她又没真正到过白帝城,怎么就知道一定不可能呢?
金不换看出她似乎有些走神,不由问:“你在考虑什么?”
周满斟酌了一下用词,笑道:“只是有些担心。此井若是彼井,自然再好不过;怕只怕画圣画这口井时只借了个名字……”
金不换沉默片刻,才道:“可菩萨的病,连一命先生都说无药可治;如今,我们至少拥有万一的希望,不是么?”
周满闻言,于是明白,他不是没考虑过到了白帝城会面临失望的可能,心中稍稍安定的同时,却也感觉到沉重。
她轻声道:“那此事先只我们二人知道,暂不告诉菩萨?”
金不换点头:“这样最好。”
连自己都不确定的希望,当然不能给人,以免届时徒增失望。
周满道:“画境中是什么情况我们完全不知,稳妥起见,得带菩萨进去吧?可剑台春试的名额……排在前十,才能得到进入画境的墨令。唯独剑首,能得两枚……”
金不换看向她,谨慎提醒:“剑台春试,你不能用弓箭的。”
周满陡地无言——
是的,至今还无人知道她就是那名用弓箭的神秘女修,陈寺、陈规虽死,可学宫里还有个陈仲平。《羿神诀》也一直是自己暗藏的杀手锏,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示于人前。
“养伤这几个月,菩萨管得太严,修为无寸进。若不用弓箭,怕在如今的参剑堂都未必能排到前面,更别说剑台春试了。想混前十不难,可剑首……”周满一捏眉心,已经开始头疼,“总不能让菩萨自己参加,自己夺得名额吧?”
金不换幽幽看她一眼,没说话。
周满一见,眼角登时一抽:“你不会真这么打算的吧?我记得他早前说过,对春试不感兴趣。再说,他一个门外剑,能打得过谁?”
金不换一摸鼻梁:“可暂时也没别的办法了不是?离春试还有三个多月,无论如何,我们先诓他把名帖投了,后面再见机行事,从长计议?”
周满:“……”
虽然确实离谱,但目前似乎也只能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