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厅内的婚礼正有序地进行。

看似。

虽然周蝉看旧牵着周夫人缓步往前,脸上笑容仍在,但是他油润的脑门上早已经渗出了一层薄汗,表情也早就僵硬。

他隔着红色绸缎,紧紧握着身边人的手腕。这手此时也已经骨节发白,青筋几乎透过肥厚的手背显现出来,虬结而狰狞。

别人感受不到,但周蝉自己却非常清楚——身边的“人”,恐怕要异变了!

这比他预想当中快了太多。

他努力地抬起头,从盖头的缝隙里深深看去。

此时他对上的是一双青灰色的眸子,安放在肿胀到早已没有任何人形可言的脸上,诡异非常!

见周蝉在看,这张脸突然扭曲起来,似乎是在冲他笑,颌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作响。

而随着这一动,却有黑紫色的浓水从腐蚀见骨的眼眶当中汩汩渗出,流淌在坑洼不平的皮肤上,如蛇蟒一般蜿蜒而下,堪称形容可怖!

可怕吗?

周蝉动了动自己僵硬的脸颊,哪怕对着这样的场景,原本制式化的微笑里也瞬间满是深情。

“阿艺,忍一忍,再忍一忍好不好?”他用最轻的声音,说着最卑微的请求,“你看,今天是我们的婚礼啊。我是周蝉,你是苏艺,今天是我们成婚的日子,你还记得吗?我们是夫妻,是生死与共的夫妻……你认得我的,是吗?”

见身边人的情绪似乎降下来一些,周蝉满眼回忆地深情看着她,接着说道,“你记不记得,你现在穿着的,就是当年你亲手设计的婚服,我还记得你画好图样后欣喜若狂地给我看的模样。”

“我还记得你说,就算是没有那么多祝福,也一定要以最漂亮的样子嫁给我,给我最大的体面……你知道吗,这句话我真的记了一辈子。”

话说到这里,周蝉的声音中已经多了些哽咽,想到前尘往事,眼眶红透。

“还有……你听到了吗,今天来了好多人,他们都是来祝福我们的。你以前一直遗憾我们没有得到足够的祝福,他们今天都来了,等一会儿礼成之后你就能看到……”

在周蝉一声声的安抚下,周夫人的躁动稍稍减弱了几分,那股不配合的力量也随之淡化,在牵引之下,继续一脚深一脚浅地往见礼台的方向走。

周蝉勉强舒了一口气,抬起空着的那只手偷偷胡乱抹了抹眼泪。

然后。

他抬起头,看了看前面还有一多半的礼台,不由得在心里吐槽一句——他娘的,到底是谁把台子搭那么长?!

下一刻反应过来,哦,是我自己。

林夙原本的想法不是这样的,他建议可以把主厅布置的更精致一些。

但周蝉寻思着,自己好歹也算是地府里小有头面的人物,一个非著名的鬼王狗腿子,当然要把所有的东西都弄得更气派一些。

……属于是自作自受了。

·

二楼栏杆旁,林夙刚觉得鼻子痒痒要打喷嚏,结果下一瞬又没了感觉。

“我总觉得有人要骂我,但是又骂的不是很利落。”

他揉了揉鼻子,破罐破摔地继续吃着秦闻带给他的烤红薯。甜滋滋的味道再加上暖呼呼的温度,绝对是初冬最治愈人心的东西之一。

而且早年间,林夙为了拼合同拼出了慢性胃病。如今饿了一天,肠胃一直在隐隐作痛的边缘,一只不大的烤红薯几乎可以救命。

所以,林夙边吃边想,这人怎么能这么懂他。

而秦闻站在林夙身边,半隐在黑暗里,眸色幽深,认真地看着眼前人的模样。

看着看着,他的嘴角又忍不住有了些弧度——

无论过了多久,他还是老样子,哪怕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吃起东西来虽然速度不快,但看起来仍旧是斯斯文文,一小口一小口,哪怕是泰山将崩于眼前,恐怕也不会撼动他骨子里那份天生的矜持自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