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明持续发热的低烧终于在二月底逐渐好了起来,脸上高高耸起的山峰也成功移为平原。
果真映衬了小瘸子说的话,这通病长达十天才痊愈。
张天明卧病在床的这些天感觉自己好像做了无数个梦,这些纷纷扰扰的梦境像打破的玻璃碎片一样拼凑不起来,病好后梦里的情景仿佛也随着缥缈的雾气一一散去,让他只记得喻奶奶笑容满面的和蔼脸庞。
能梦到喻奶奶对张天明来说总是欣然且珍贵的,因为那是陪伴他成长的家人,养育他成人的亲人,是张天明一辈子都会铭记在心的宝贵记忆。
眼看二月即将过去,这几天赵家村的村民们把羽绒服换成了薄棉服,路面上原本没过小腿的积雪也只剩下薄薄一层,早晨的鸟鸣声都比以往多了一些,山里的回暖处处预示着三月立春就要到来。
时间逐渐临近,张天明心底竟然升起一丝紧张。
因为上辈子喻奶奶因病离世后,到他重生后的今天,加起来已经长达两年半的时间没有见过面了。
张天明还记得见喻奶奶的最后一眼,是在医院抢救室外的座椅上。
那是夏季一个极其普通的三伏天,张天明和往常一样在学校上课,却忽然接到邻居打来的电话,说喻奶奶高血压突发晕倒在地上,已经被急救车拉去医院抢救。
电话挂断后张天明立即买了最快的高铁回家,短短一个半小时他就到了市里的医院,看着抢救室外亮着夺目刺眼的红灯,张天明有丝脱力的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冷轧钢板的候诊椅是一片刺骨冰凉,坐在这里令人心里发慌,像是有根针戳在心脏上不断地瘙痒。
在这个炎热的夏天里让张天明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脑海里也是一片空洞和苍白,双眼直愣愣的盯着抢救室紧闭的大门。
时间一分一秒的度过,直到那抹刺眼的红灯熄灭,一位医生率先走了出来,他快速的说了一些话,好像在描述高血压引起了哪些并发症的专业名词让人难以听懂,但最后他说的三个字张天明听得格外清晰。
“尽力了。”
医生遗憾的摇了摇头,然后宣告死亡。
张天明整个人是麻木的,在冷硬的候诊椅上始终没能撑住身体站起来,好像对身体失去了掌控。
直到感觉右边的耳朵忽然有些疼,他抬手用力抓了抓,抓出血痕后才感到舒服一些。
然后抬眼看到抢救室内推出一张病床,喻奶奶双手交叠在胸前,面容平静又安详的躺在上面。
她好像是在朝张天明笑,又好像不是了。
那年张天明21岁,喻奶奶享年78。
……
“最新情报最新情报!”
小瘸子一溜烟儿的跑进屋里,大声嚷嚷:“你们猜我刚刚在楼下偷听到了什么?”
大丫看着他风风火火的模样,配合着猜测道:“晚上吃肉?”
小瘸子哼了一声不满道:“姐,在你心里我就那么贪吃啊?”
大丫捂着嘴笑了声,眼神里满满都是你不贪吃谁贪吃的意思。
张天明趴在窗台,听着耳边熟悉的对话,望向楼下院子里的老槐树。
现在树枝上的积雪已经消失殆尽,虽然枝头的嫩芽还没有生长出来,但树根旁已经能看到几簇新窜出的嫩草,清新的绿色零零散散的点缀在周围。
“姐别笑了,真的是大事件!”
小瘸子哎呀一声,连忙说道:“刚刚老太婆和院长打电话,说明天有人来咱们院里要接走高倾!”
大丫满眼惊讶,随即高兴道:“这是好事啊,你快去告诉高倾。”
小瘸子嘿嘿一笑,又风风火火的跑去了隔壁。
张天明抬手打开窗户,他刚刚好像看到槐树底下长出来一朵小野花,虽说现在回暖了,但春寒料峭还是有些冷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二丫,快把窗户关上。”
大丫心急的跑过来,刚被打开一个缝隙的窗户随即被紧紧关闭,身上也多了一件厚重的羽绒服,耳边是大丫担心不已的声音:“你病才好两天,千万不能吹风知道吗?”
张天明转过身笑了一下:“好,我知道了。”
大丫帮他把羽绒服扣好,拉着他刚在床边坐下,跑出去没有三分钟的小瘸子又兴致缺缺的跑了回来。
他脸上是明显的不高兴,嘁了下鼻子说道:“高倾也不知道是哪根弦搭错了,我把好消息告诉他,他还满脸的不乐意,竟然摆脸子给我看。本来最近接触下来看他人不错,觉得以前是我误会他了,现在我看他还是和以前一样能装,真是气死我了!”
大丫听了有些不理解,抬头问道:“他是不是以为你在逗弄他,所以才不高兴的?”
小瘸子想了一下,又挠挠头:“没有啊,这么重要的事我干嘛逗他,我替他高兴还来不及呢!哼,他爱信不信吧,反正这事跟咱们也没关系。”
看小瘸子在旁边赌气,早就猜到结果的张天明也叹了口气。
“晚点我去和他说。”
晚饭过后,张天明去隔壁房间找高倾,发现他并不在屋里,没有犹豫的转身掉头去了小杂货间。
打开暗阁的小门,看到高倾坐在里面一言不发的望着窗外。
暗阁里依旧阴凉的空气让张天明朝掌心呵了口气,搓搓手才走进去。
两人拥挤的蹲在小隔间,张天明侧眼看了看身边的小孩,其实心里有些没底,因为上辈子他就没做过劝说这种事,准确的说以前两人都没说过多少句话,更没涉及到聊一些敏感话题。
再加上如今他对高倾的了解,知道他不爱吭声的倔脾气,让张天明犹豫了许久,才尝试着旁敲侧击的开口。
“你在生小瘸子的气?”
高倾依旧望着窗外:“没有。”
“那你干嘛不高兴?”
高倾没有说话。
张天明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倒钩形弯弯的月牙,月色柔和的透过小窗照在墙壁上,洒下轻薄的一层光影。
他抬手扣下眼前掉落的碎墙皮,拿在掌心里搓揉。
“我去王老师家的时候,听到他和朱村长聊天了,说你是被卖到朱宝屯的,那户人家对你并不好,他们经常打你。”
听到这些话,果然高倾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张天明继续说道:“我知道那段时间你一定过的非常不好,那些人不肯好好对你,动辄打骂,即便后来你被院长带来院里也没有好过,李老师经常拿你出气,甚至有几次用铁锹打你打到严重的下不来床。那些时候你心里一定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好人了吧。”
高倾低垂着头,凌乱的黑发遮挡了他的神情。
张天明把手里的墙皮搓成粉末,然后一点点填补在墙壁上被虫蛀了的小圆孔里。
“我以前也和你有一样的想法,以为很多人都是坏人,但其实不是的,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比坏人多的多,我们只是比较倒霉,碰巧遇到了许多坏人而已。你看之前我们去县城碰到的警察,他们都是好人啊,有些人只有接触过了才能分辨他的好坏,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