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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容是头一个被送进掖庭,还能出去做官的奴婢。
还是在短短半年之内。
一时间六宫宫人震惊,有人眼红,很快也被堵了回去。
“要是你在猎场也能把刺客引开,救下六皇子;你随太子南下,也去救驾,说不定做官的就是你了呢?”
这样说来,也就说得通了。
其他宫人实在惜命,扪心自问,确实做不出孤身引开刺客的事情,也就只有羡慕扶容的份儿了。
只是有一点,扶容也有点疑惑。
趁着太子殿下进宫的时候,扶容悄悄找机会问了太子殿下:“殿下,南下的时候,我哪里有救驾?我怎么不记得了?”
秦昭温声道:“孤在父皇面前提起此事时,害怕你的功劳不够大,父皇不肯开恩,所以给你多添了一点功劳。”
“那殿下是怎么说的?”
“孤说,陈郡守给孤下药的时候,你奋不顾身,帮孤挡酒挡人,差点被陈郡守的人打了,把孤安然送回船上。”
扶容微微张大嘴巴:“啊?”
他没有奋不顾身,也没有挨打。
他是听见太子殿下喊他,然后就着急忙慌地跑过去,把太子殿下给扶回去。
扶容小声道:“殿下,你撒谎了。”
秦昭笑了笑,用手背托着他的下巴,让他把嘴巴合上:“对啊,孤为你撒谎了,你在旁人面前不要露馅。”
扶容抿了抿唇角,认真地看着他:“殿下,撒谎不是君子所为。”
秦昭温声道:“此事无伤大雅,孤愿意撒谎被你救。”
扶容笑着说:“多谢殿下。”
他想抱抱太子殿下,但是碍于还在宫里,只能偷偷握一下他的手,很快就分开。
秦昭想了想,抬起手,在他的额头上轻轻按了一下:“扶容,你确实救驾了。”
扶容顺着他的手指所指的方向,微微抬眼,仿佛想到了什么。
太子殿下是在说那个吻吗?
那个也算是救驾吗?
秦昭很快就收回了手,清了清嗓子,似乎想要掩饰什么。
秦昭稍稍提高音量:“你的调令文书,还有户籍文书都下来了,孤帮你带过来了,等会儿让他们拿给你,这几日你收拾好行李,拿着文书就可以出宫了。”
扶容红着脸,点点头:“是。”
一时间,扶容一跃成为宫人们艳羡的对象,平日里总有人想给他送礼,但扶容都没有收,全部退回去了。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掖庭里的喜公公还派人来喊他,让他过去吃一顿便饭。
扶容推辞不了,跟六皇子说了一声,便跟着人过去看看。
掖庭里,一派喜气洋洋。
掖庭虽然艰苦,但是喜公公做管事公公,总还有油水可捞。
他打点膳房,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
扶容到的时候,喜公公正指挥宫人们:“把碗筷摆上,酒先别倒,等人来了再倒,先温着。那个菜,那个菜放前面点。”
喜公公一扭头,见到扶容来了,连忙迎上前:“扶容,好孩子,来啦?快坐,他们这群蠢货,毛手毛脚的,比不上你手脚麻利。”
扶容笑了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手脚麻利了。
喜公公按着扶容,让他在主位上坐下,扶容只觉得难受:“公公?”
喜公公脸上堆满笑意:“坐吧,如今你也是有官职在身的人了,马上就要出宫了,我和几位管事公公凑了凑银子,送送你。”
扶容朝他们局促地笑了笑。
喜公公在他身边坐下,让人给他倒酒夹菜,娴熟热络,仿佛扶容是他新收的干儿子。
“扶容,来,吃。”
扶容推辞不过,动了两下筷子,喝了一盏酒。
这时,外面忽然起了风,猛地吹开了窗扇,扶容吓了一跳,抬头看去。
喜公公厉声道:“还不快把窗户关好?”
两个小太监连忙上去关窗户:“是,惊着公公了,惊着扶公子了,奴婢有罪。”
扶容顿了一下,默默地放下筷子,缩回了手。
扶容忽然想起自己的前世。
他也是这样,在喜公公手底下讨生活。
起风了,过来向喜公公讨被褥。没粮食了,又过来向喜公公要粮食。
喜公公总是刁难他,把他晾在外面,让他等上许久,才肯让他拿点东西走。
其实扶容心里清楚,喜公公是想要钱,如果他能给喜公公塞点钱,那他就可以早点拿到东西,早点走人。
可是,扶容总觉得,自己的时间又不值钱,那就等一会儿吧。
前世刁难他的喜公公,现在正陪笑着坐在他身边,给他倒酒夹菜。
前世他在外面跪着求衣乞食的时候,喜公公是不是也在这房间里,招待客人,大吃大喝呢?
扶容忽然觉得坐如针毡。
他不觉得解气,只觉得难过。
他不想和喜公公坐在一起,扶容看见他满脸横肉的脸,一股油腻恶心的感觉忽然涌了上来。
扶容忽然起身。
喜公公有些疑惑:“扶容?”
扶容缓了缓神,强压下恶心的感觉,道:“公公,我忽然想起,今晚我还得给六皇子守夜,虽说要出宫了,但是最后一次守夜,还是得侍奉好主子的。”
扶容端起酒盏:“公公,我先走了,失陪了。”
喜公公看出他不想多留,强撑着脸上的笑意:“好,你去罢,别耽误了差事。”
扶容颔首,仰头将酒水喝尽。
这屋子里闷得很,扶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他放下酒盏,快步走出房间,走出掖庭。
这时天已经黑了,微冷的风迎面吹来,扑在扶容面上,才教他清醒一些。
扶容长舒了一口气,往外走去。
宫道上,小太监们已经将宫灯点起来了,宫人们捧着东西,脚步匆匆。
路过扶容身边时,他们却都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喊了一声:“扶公子。”
扶容朝他们笑了笑,微微颔首。
扶容方才没吃什么东西,就喝了两盏酒,肚子里空空的,酒水在胃里翻滚,冷风一吹一激,很快就上了脸。
扶容脚步飘忽,捂了捂自己发烫的脸颊。
他往前走了一段路,实在是走不动了,也不好就这样带着一身酒气回昭阳殿,便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准备歇一会儿再走。
扶容靠着墙,在地上坐下,抱着腿,把脸埋在臂弯里。
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总是忍不住想到前世。
想到前世自己跪在雪地里求衣乞食,想到自己想要做官,却总是不能如愿,想到秦骛登基之后,他走在宫道上,仍旧是谁也不认得他。
终其一生,他也没能从宫里走出去。
如今,如今才过了小半年,他便可以出去了。
扶容如今想起来,还觉得重生就像是他做的一场梦。
他总是害怕,哪天梦醒,他又回到前世。
忽然,有人轻轻拍拍他的手臂,放缓语调,故作温和地问道:“扶容,你怎么坐在这里?”
他的语气很轻,扶容却猛地抬起头,一脸紧张:“秦骛……”
天已经很黑了,扶容又找了个没灯的地方坐着,这时,秦骛就半跪在他面前,没有一点儿光亮,扶容却还是一下就认出了他。
扶容扭头想跑,却因为坐得太久,腿麻了,一步都没跑出去,反倒差点儿摔倒。
秦骛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把他扶住:“扶容。”
扶容靠着墙站好,要推开他的手:“你走开,不许。”
秦骛见他站稳了,缓缓松开手:“好,不许,不许。”
扶容吸了吸鼻子,用冰凉的手捂了捂滚烫的脸颊。
秦骛问他:“你喝酒了?怎么不回去?坐在这里干什么?谁欺负你了?”
秦骛的问题太多,扶容不想回答。
秦骛顿了一下,害怕扶容是误会了什么,又欲盖弥彰地补充了一句:“我没有跟踪你,我只是路过这里。”
扶容还是没有说话。
他们都很了解对方,秦骛肯定跟踪他了。
秦骛再顿了一下,只能承认:“扶容,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