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尉一步一步走到尽头,犹豫片刻,还是抬起手来轻轻敲门:“殿下,蓝尉奉命来到。”没有人回答,也听不到什么声响。他抿抿唇,推开房门。
屋子里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明亮,屋顶上的大吊灯依旧暗着,只有书桌上一盏小台灯,发出幽幽的光芒。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厚重得像一堵墙。暗淡的灯光,封闭的空间,尤其是房间里站在书桌后的那个人,都使蓝尉感到一种压抑。他忽然有一种危机感,像怀疑前方有个极为隐蔽的陷阱,却被香饵诱惑的兽,他觉得自己应该立刻离开,但究竟放心不下蓝廷的安危。蓝尉站在那里不动,弗洛居然也不催他,低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过了很久,蓝尉终于下定决心,他向前走了一步,唤道:“殿下。”
弗洛抬起头,像是才发现蓝尉走进来一样,温柔地微笑:“过来吧。”
蓝尉内心深处有丝忿怒,但又没有办法发作。在认识皇太子之前,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能把要挟威逼做得如此不动声色理所当然,竟还含情脉脉,更可恨的是自己还不能拒绝。他几步迈到书桌旁,冷然说:“等候您的吩咐,殿下。”
他想摆出一副拒之千里的架势,只可惜弗洛下句话就让他动容:“你来看看,这是为蓝廷准备的逃跑路线。”
蓝尉不由自主凑上前细瞧,桌面上摊开一张地图,用极细小的字标注出一些特殊位置。弗洛伸出食指指出其中一处:“这里,是关押蓝廷的监牢。”紧接着手指上移:“这里,是一处废弃的仓库,大概在数年前也曾经是监牢,但发生了一件事,敌人就把这里进行改造,变成办公楼的仓库。”
“发生过什么事?”蓝尉敏锐地捕捉到弗洛话中的含义。
“越狱。”弗洛神色严峻认真,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没有半分戏谑调笑,这让蓝尉渐渐放松下来,“以前的监狱下是防空洞,当初施工的时候,留下了一处便于工人进出的入口,没想到被一个犯人察觉。他纠集另一些人,挖通那里,逃跑了。后来被捉住,由一个叫莫顿的监狱长负责审讯,供出了地道的位置,敌人根据口供,把地道炸毁了。这件事并不光彩,隐藏得很好,但我们的情报人员,还是把那条地道的路线图绘制出来。当时炸得并不彻底,如果加派人手,日夜不停,还是能尽快挖通的。”
蓝尉沉吟一下:“可是挖通地道是必要弄出很大声响,敌人不会察觉么?”
“这些都不用我们担心。”他目光灼灼凝视蓝尉的眼睛,语重心长地说,“蓝尉,按规矩这种事情其实是不应该向我直接报告的,只要把人救出来就行,具体细节我一般不过问。因为这会给情报人员带来很大压力,把这个地图送过来,要冒不必要的风险。”他顿了顿,继续道,“不过,这次要救的人是蓝廷,蓝氏家族唯一的继承人,不能有丝毫闪失。另外,是因为……”他忽然笑笑,没有再说下去。
蓝尉心中一跳,刻意忽略掉皇太子话中未尽的意味,生硬地转移话题:“不错,若不是得到情报人员送来的葱岭敌军防御兵力部署,我们还不能那么容易取得那场胜利。”
弗洛点点头,指着地图:“入夜时,蓝廷会从这条地道逃出战俘营。但防空洞里有卫兵把守,因此必须从离战俘营最近的地方出去,会有情报人员守在那里,给他换一身普通老百姓的衣服。从这里避开巡夜的巡逻兵,直奔北城门,那里守城的一队士兵全会安排我们的人,轻而易举就可以把他放出来。北面是条大河,那晚会有人接应,乘船直到对岸,蛰伏在那片村子里。那里恰是一个小港口,来来往往的船只行人非常多,人员复杂,便于隐匿。第二天早上敌人才能发现蓝廷的逃跑,但他们一定以为他要逃往奥莱国边境,会奔向西南方的葱岭,万万想不到蓝廷其实是躲在北方。等风声过去一阵,蓝廷会以一个流浪者的身份到一艘货船上做苦力搬运货物,那艘船表面上向东,但出去百余里时,会折而向北,再折向东,最后向南,回到我们这里。”
蓝尉伸出手指,在地图上轻划,想象着蓝廷如何一路辗转。可以说,传递过来的这个计划,已经算是比较详细了,但其中有太多太多未可知的变数,不在他们可以控制的范围内。倘若守城的士兵换岗怎么办?遇到大雨河水暴涨无法通过怎么办?又或者,从一开始,地道无法挖通怎么办?
蓝尉对这个表弟关心备至,未免患得患失。他全神贯注盯着地图,浓重的眉峰微微蹙起,脸庞被明黄的灯光笼罩着,竟有难以言明的柔和感。睫毛低垂,并不算长,但很浓密。鼻子笔直,淡色的唇紧紧抿着,显得坚毅而严谨。
弗洛第一次离蓝尉这么近,还是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以往这个恪守本分的上尉,无论如何都要和皇太子殿下保持三步以上的距离。弗洛不得不承认,这个身上散发的冷淡的禁欲气息的上尉,对他来说有种难以抵制的诱惑,就算有时笨拙的躲闪和眼底里的不甘,也是可爱的。
弗洛轻声纠正蓝尉的小错误:“不是在这,是这儿……”指尖在地图上一抹。“是么?”蓝尉诧异地问:“刚才说在这边——”他指出另一个方向,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弗洛一把握住他的手,可惜还没等他感受到对方肌肤的温度,蓝尉悚然一惊,蓦地收回手去。蓝尉猛然后退数步,羞愤难当,沉声道:“殿下,请您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