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令莫青荷感到奇异的是,他当初莽撞的一枪和随之而来的巧合不仅把沈培楠留在了北平,还取得了他的信任。沈培楠对他好了起来,好得客气而疏离,他不叫莫青荷婊子了,也不再强迫他欢好,实际上他除了过问病情外几乎不碰莫青荷,连之前喜欢在他腰上,胸口摸一把,说两句下流话的兴致也没了。
这是背着人,当着外人,特别是记者和家丁的面,沈培楠对他还是亲热,热络的有点虚假。
他见莫青荷吃腻了伤员饭,每天顺道给他捎带些外面的吃食,要是回来的不太晚,喝的不太醉,还能在病床前陪他说一会儿话。
莫青荷被困在医院里,闷得连仇人都看着像亲人,天天求人讲故事,老刘讲鬼怪吓人,金嫂爱叨念苦命童养媳,只有沈培楠会讲战斗机,讲美式装备和短兵相接的悲壮,他甚至会提起不久前敌军的那次长征,说他们走过的夹金雪山和达古山,莫青荷双眼放光,端着碗连饭都忘了吃。
沈培楠本来是个能用三个字表达清楚就绝不用五个字儿的人,他讲故事没表情没动作,句子干巴巴的,比老刘不知道差了多少,但莫青荷眨巴着大眼睛听得有滋有味。
沈培楠说到共匪过草地没了粮食,煮皮鞋炖草根,一根皮带吃一个月,从前方部队的粪便里找没消化完的青稞,最后一个个饿死冻死,再一抬头,只见眼前的人嘴上沾着饭粒,受了大委屈似的吧嗒吧嗒直掉眼泪。
沈培楠就笑了,往他脑门拍了一把说别人死你哭什么,莫青荷瞪着他道:“说的倒是轻巧,你挨过饿吗?受过冻吗?”他抽了抽鼻子,“没穿军装前都是老百姓,都是爹生父母养,一天好日子没过上就死了,怪可怜的。”
说完堂而皇之的用沈培楠的袖子揩鼻涕,末了呸他一口,感叹道你们这群军阀官僚都是没心没肺的混账东西。
沈培楠一向同情百姓,带兵打仗明令禁止部队抢劫,甚至自掏腰包补贴被战火摧毁的民宅,这时被莫青荷扣了顶大帽子,好不冤枉。他抽回胳膊,脸一黑就要发作,青荷仗着养伤,根本不怕他,梗着脖子与他对视,黑是黑白是白的一双眼睛,泪水淹着一点倔倔的神采。
沈培楠拿他没办法,只好把袖子又递了过去,让他抹完鼻涕擦眼泪。
莫青荷正义感十足又没见识的话让沈培楠觉得很有意思,更想惹他生气,故意把战争的惨烈和政局的无奈都省了,专给他讲些欺男霸女的混账事,一开始莫青荷听得牙根痒痒,后来发现沈培楠在一个劲往头上扣屎盆子,便明白了他在欺骗自己,也不大肯真发火了。
说来也奇怪,他们俩就这么熟络起来,沈培楠晚上睡贵妃榻,羊毛毯子里露出干净的脚背,莫青荷眯缝起眼睛盯着他,忽然觉得如果不是内战和日本佬,有这么一个大哥也挺好。
他没有亲人,格外盼着亲人的好,垂涎他的人虽然多,但他们的爱都是有条件的,莫青荷想,有朝一日他老了丑了,唱不出曲儿的时候,捧他的人就都散了,不像亲大哥,一辈子都疼着自己。
认贼作兄的想法在心头一滚,莫青荷立刻自责起来,他收拢了心思,专心致志盯着天花板发呆。
就这么养着伤,做着戏,再加医院流出去的小道消息,报纸总算刊登了一丁点正面新闻,说沈培楠在外面玩归玩,对莫青荷这好了没两天的旧爱还算有情有义。
莫青荷却担忧起来,他晓得对于他的任务来说,沈培楠把他当情人,当婊子玩物,甚至当泄欲工具都比现在好,他俩要是真做了朋友兄弟,自己就再近不了他的身,也拿不到任何有用情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