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相贞手握缰绳弯了腰,身体的起伏合了马步的节奏。将冲锋枪的枪托抵上了自己的肩膀,他对着前方一搂扳机,开始单手扫射。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不能再由着个祸害全身而退。野林子越走越密,铺了满地的枯枝败叶,阿拉伯马的马蹄子陷了多深,速度越来越慢。后方的骑兵也在试图包抄顾承喜一行人,可惜树林不比平原,马腿还不如人腿利落。顾承喜向前俯身,胸膛紧贴了马背。马背光溜溜的,让他几次三番的要滑落。子弹啪啪的打在身边的树干上,一截断裂的枯枝砸了他的后脑勺,眼角余光仿佛瞥到了杜国胜或者赵良武的身影,他来不及细瞧,疯了一般催马前进。然而军马忽然一声长嘶,竟是一只蹄子陷入了深坑。顾承喜身体一滑,当即被翻了跟头的军马甩向了前方半空。落地之后顺着坡度连滚了几圈,他腾云驾雾的直坠向下,正是滚入了林子边缘的大河之中。河岸陡峭,河面极低。他仰面朝天的摔出“啪嚓”一声大响,将薄薄的冰壳子砸出了个四分五裂的大窟窿。耳孔鼻孔中瞬时灌入了刺骨的冷水,他身不由己的随波逐流,被冰下湍急的河水冲向了下游。
忽然间的,他失去了听觉嗅觉触觉,只有一双眼睛还大睁着,透过一层水与一层冰,挣扎着还要往岸上望。
在岸边的一棵老树下,他看到了急勒住马的霍相贞。冰冷的河水正在压迫着他的胸膛,冲刷着他的气管。他在极度的恐慌中抬手敲打冰层,恍惚中知道自己是要死了,所以越发留恋着不肯走。模糊的视野中,一切都成了虚幻的背景,只有霍相贞的面孔无比清晰。他看到霍相贞居高临下的垂了眼帘,显出了很深很长的双眼皮痕迹,杀气凛凛,冷酷至极。
他又看到霍相贞对着自己举起了枪,冲锋枪。手指扣动扳机,霍相贞对着冰面射出了一梭子子弹。
顾承喜顺着水流远去,身心一起僵硬麻木了,灵魂在他的头顶飘。死不瞑目似的大睁了眼睛,他想平安对自己开枪了,平安真的要杀自己了。
与此同时,岸上林中开了战,一方是直鲁联军的骑兵,另一方是刚刚到来的护国军援兵。在纷飞的炮火之中,杜家双胞胎沿着河岸往前跑,跑着跑着大叫一声,他们纵身一跃,用身体拍碎了顾承喜上方的冰面。
在浮冰与激流之中,他们托出了人事不省的顾承喜。水中卷起了血色水花,蹲在岸上的赵良武放眼一瞧,却又没能立刻瞧出军座哪里负了伤。拖泥带水的把人拖上了岸,杜家双胞胎听取了赵良武的建议,将顾承喜头上脚下的抬了,一路顺着河岸小跑而去。
第92章 大势
顾承喜醒来时,已经身在菏泽县。四仰八叉的躺在一铺火炕上,他缓缓的大睁了眼睛,却是看到了小林的面孔。
他忘了自己的性命和身份,单是呆呆的凝视了上方的单薄娃娃脸。小林单腿跪在炕边,俯身低了头也看他,看得一张脸纹丝不动,只有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眨了一下,眨出一滴很大的眼泪珠子,砸在他的眉心碎八瓣。
“承喜!”小林带着哭腔开了口,鼻子彻底是堵着的:“你醒啦?”
顾承喜的脑筋开始转了,认出了眼前这张脸是小林。下意识的开了口,他哑着嗓子问小林:“你怎么不长啊?”
小林咧了嘴,没言语,单是“呼哧”的一喘气,是不出声的嚎啕。顾承喜没事的时候总拿他开涮,一天八遍的问他怎么不长。问得他咬牙切齿,哭笑不得。伸手摸了顾承喜的面孔,他哽咽着答道:“我怎么没长?非得像你似的才算长?我就不乐意人高马大,你管得着吗?”
顾承喜笑了一下,嘴唇干裂了,一笑,扯出了一道血口子:“我想起来了,我掉进冰窟窿里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哑,因为往事历历浮现,闭了眼睛,能看见近在咫尺的霍相贞:“我没淹死,又活回来了?”
一只薄薄的手掌抚着他的面颊,带着潮湿的热力。小林端详着他的眉目,声音从胸腔里往外颤,颤得涕泪横流,手也直抖:“你命大,杜家那两个小子半路跳下去,又把你捞上来了!”
小林连哭带说,向顾承喜讲述了他落水后的情形——他们那一帮十几个人,最后只活着逃出了四个,除了顾承喜之外,便是杜家双胞胎和赵良武。双胞胎带着赵良武抢到了马,本意是要追着顾承喜跑,然而半路遇了骑兵堵截,不得不临时转弯,开始顺着河流的方向狂奔。而骑兵眼看着就要追上他们了,子弹也扑扑的在他们身边开花了,林子外头却是又有了情况——护国军的援兵杀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