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不会跟大哥一起跑了?我看他跟大哥倒是挺亲近的?”有人说。
青龙一听顿时脸色煞白。
社团群龙无首,风气散漫,不少人陆陆续续地退了团,在他们眼中,李明宇不会回来了。青龙却不这么想,他知道大哥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急需他的救援,可是以他的力量来看,他甚至都无法为李明宇提供最基础的财力支持,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李明宇才一直都没有联系他。青龙只能眼巴巴地等,与此同时他还找了两份兼职,周一到周六给小饭馆洗盘子,周日给便利店搬运货物,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李明宇联系他的时候,自己的存款能够发挥作用。
他赚得钱子儿不多,勉强够他谋生,等待的希望也在日复一日的刷碗搬货中逐渐消磨。有时他干完活,走在回家的小路上,两只瘦弱的胳膊抖个不停,连打火机也点不动。他抬头望着银色的勾月,忍不住怀疑这一切的真实性。这么大个活人说消失就消失了,没有一点音讯,连张寻人启事都没有。他想万一自己有一天消失了,那就更没人在意了。他就像天地间的一粒沙子,风一吹,谁会管他飘到哪里去?
可每当他望向自己胸膛前的青龙纹身,他就想起李明宇眯着眼,鄙视地骂自己蠢、笨。他一想起李明宇那张鄙视的脸,就有了继续刷碗搬货的动力。
他不知道的是,李明宇正在向他奔来。他不联系青龙并不是因为觉得青龙帮不上自己,而是不想拉他下水。李明宇跟了杜以泽这么段日子,知道手机、证件、银行卡都极易被追踪,知道交易的时候必须得用现金。此时他已经坐上了长途大巴,中途不知道要换多少趟车,或许要坐上几天几夜才能到达青龙所在的城市。
长途大巴里塞了几十张小小的床铺,就像一截迷你的火车卧铺车厢,同样分为上下两层。只不过床铺极窄,面积也小,睡觉的时候得蜷起身子才不致于踩到另一个人头顶。凌晨了,大巴里的乘客大多睡着了,打鼾声此起彼伏,和引擎的发动声交织成曲。床铺旁用于遮挡窗外光线的小窗帘都被拉上,但因为盖不严实,路灯光线从窗帘与玻璃窗的缝隙内射进来,在车内拉出晃动的银针光影。
买车票的钱是从杜以泽给他的银行卡里取的,而且那张银行卡并不如杜以泽所说的那样,只有“万把来块”。
取钱的时候,李明宇的手不免僵住了。面对这样巨额的存款,一旦想起这些钱是哪儿来的,他只感到恐惧,银色的数字键盘反射着屏幕上的蓝光,底下似乎藏着一个黏腻的沼泽。李明宇不想碰这钱,他甚至想把这卡扔掉,可是他没有钱,除非去抢、去偷。没有钱的话他就得一辈子困在这儿,困在他与杜以泽的家乡,然而他再也不想呆在这儿了,他想去地图上对角线的最远处。这个城市只会令他感到恶心。
厌恶感最终战胜了尊严,他取了钱,买了票,上了车。车要开一天一夜,这对他来说就是噩梦的另一种延伸。因为手脚无法伸展,所以无法进行机械性的行为供他转移注意力,他每眨一下眼,方才取款机上的银色数字便在他眼前闪现,仿佛一个触目惊心的疤痕。
李明宇蜷缩在二层最里头的小床铺上,他将小窗帘拉开一半的时候,一股强烈的孤独感攥住了他,他也因此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玻璃窗冰冰凉凉,使得他感到自己脸颊的滚烫。他用力睁着干涩的双眼,看着巴士驶上没有路灯的高速公路,最终与黑暗融为一体。
他想,我已经无家可归了。
随后他便在心底里自嘲起来。他本来就没有家,谈什么无家可归?
没有兄弟朋友,甚至连落脚的地方也没有。其实李明宇不是没有遇见过这种情况,以往的情况或许更糟,可是这一次他却无力抵挡诅咒所带来的孤独感。它实在是太强烈了,铺天盖地,犹如撞击在礁石上腾飞的骇浪,几乎将他击晕。
以往他昂首挺胸,骂完娘还能硬着头皮往前冲。他意识到自己不再年轻了,如今他只觉得委屈。他没有力气再与诅咒作斗争了。
他从来就没有奢求过什么,不图财,不图权,可这众生皆有的东西,他怎么就是一点也分不到呢?
没有人回答他。窗外什么都没有,没有灯光,没有静静流淌的河流,也看不见远方的林木。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条金鱼,在黑夜之中的鱼缸里睁着无法闭合的双眼。世界好大,大到他一眼望不到尽头,世界又好小,他困在这个小小的玻璃钢里,连转身的自由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