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几个小组晚上还要回实验室开夜工,生日宴进行到八点来钟就收了尾。洛昙深心里高兴,多喝了些酒,精神亢奋,又想给单於蜚打电话。
号码已经翻出来,忽然被一个声音打断。
“洛先生。”辛勤竟然还没走,笑着从餐厅里走出来,“洛先生,生日快乐。”
他只得将手机收起来,“谢谢。”
辛勤似乎没有离开的打算,“洛先生,上次你说约我聊聊,还记得吗?”
他当然记得,只是最近忙得够呛,根本抽不出时间。
“不如就今天吧?”辛勤左右看了看——这是条繁华的街道,周围全是餐饮、娱乐店铺,“反正都到这儿来了,择日不如撞日?”
他想了想,觉得的确不应再耽误,“行。”
水吧的迎客铃发出清脆的声响,辛勤为他把着门,他挑了个靠墙的角落,给自己点了杯醒酒的柠檬水,而辛勤点的是咖啡。
时间已经不早,水吧里客人不多,他们这一列靠墙的位置更是没有别的客人。
“我以为你会选靠窗的位置。”辛勤说。
“这边更安静。”他道:“方便说话。”
辛勤挺直腰背,双手叠放在桌沿,“方便我向你诉衷肠。”
他叹了口气,眼神认真起来,“辛勤,我们不适合。”
辛勤并不气馁,“不适合可以磨砺。”
他忽略掉对方不准确的用词,“你很像我年轻的时候。”
“洛先生,别这么说,你现在也不老。今天才满三十二岁,是男人最有魅力的时候。”
他摇摇头,往下说:“我二十出头时,和你一样,对感情也抱着游戏、轻视的态度。”
辛勤立即否认,“我没有,洛先生,你冤枉我,我想和你认真谈一场恋爱的。”
他一笑,“你还不懂‘认真’是什么意思。”
辛勤索性顺着杆子往上爬,笑嘻嘻地说:“那你教我好不好?”
他与辛勤对视片刻,“我心里有一个无法被取代的、独一无二的人。”
辛勤夸张地耸了耸肩,“不冲突啊,你爱他,我爱你。”
“感情容不得第三个人。”
“洛先生,你好严肃哦。”
他有些无奈,“辛勤,不要再在我身上花工夫了,我心里只装得下一个人。”
辛勤倒也不见得多沮丧,“你真深情。”
他眼尾勾起,“深情?”
辛勤笑,“可是深情会很累啊。何必呢?”
何必呢?
他看向别处,目光倏地遥远。
深情会很累,可也只有深情才能回应深情啊。
“好了好了,洛先生,既然你不愿意,那我也不再缠着你了。”辛勤并无半点被打击的样子,“这家店的糕点很好吃,你刚才光顾着喝酒、和大家说话,都没怎么吃东西,我去给你点一份蛋糕。”
他心里念着单於蜚,走了神,反应过来时辛勤已经走去吧台。
蛋糕被端回来,他的确有些饿,就着柠檬水吃了几口。
“洛先生,你开不了车,我送你回去吧。”辛勤道。
他一站起就觉得头晕,没多想,跟着辛勤上了车。
车里放着舒缓的音乐,行驶带来的轻微摇晃催人入眠。
他强打着精神,却仍是对抗不了酒意,窗外的街景愈发朦胧,又过了一会儿,连听觉都变得混沌。
他心头一震,意识到这不是醉酒后的反应。
但一切已经迟了,车门被反锁,他想要伸手抓住椅背,手却无力地搭在身侧。
努力撑起的眼皮终于不堪重负,世界变得黑暗、安静,又冰冷。
囚室里响起一声声惨叫,混合着施暴者的咒骂。
毒贩有无数种方式让一个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受折磨的人叫得越惨,他们就越是雀跃。
“这人算是给咱们送了个大礼。”杨思绪舔着嘴唇,“洛昙深上哪儿去招来这样的‘好员工’?”
四个小时前,“紫绪”组织本想趁洛昙深醉酒后动手,但辛勤横插一脚,在糕点里下了迷药,将洛昙深带至极为偏僻的城郊,企图在车上行强暴之事。
“紫绪”的计划被彻底打乱,却因此不费吹灰之力劫走洛昙深,顺带将辛勤一并带走。
此时,他们已经在G国毒贩的配合下,将人押到了G国与另外三国接壤的地带。
由于G国与邻国存在领土纷争,这片区域十数年无人能管,军警势力难以企及,早已成为犯罪者的栖息地。
明昭迟放声大笑,笑声中带着几分不满,“绪哥,你真该让这人直接把洛昙深给办了!我看不如这样,反正这里什么工具都有,这人已经被吓破了胆,让他去‘弄’洛昙深,把所有花样都来一遍,咱们把视频给单……”
“明少,你又胡思乱想了吧?”杨思绪不悦地打断,仿佛身边站着的是个十成十的蠢蛋,“你忘了我们将洛昙深带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了?”
明昭迟阴森森地笑,“报仇!”
“我知道你想折磨他,羞辱他,但是至少现在,绝对不能让人去强暴他。”
“为什么?!”
杨思绪不耐道:“他是诱饵!你不明白吗?他是诱饵!”
明昭迟也喝道:“我知道他是诱饵!不把他折磨得狠一些,单於蜚怎么会上钩?”
“我们在赌,赌单於蜚对他的感情。”杨思绪道:“洛昙深遍体鳞伤,伤得越重,价值越高。但如果洛昙深被人玷污了,他就再也没有任何价值!明少,我劝你别动歪心思!”
明昭迟咯咯笑起来,分外渗人,“那单於蜚的痴情也没痴到哪里去,洛昙深‘脏’了,他就不救了,哈哈哈,哈哈哈。”
古怪的笑声在废弃建筑里回荡,洛昙深大睁双眼,望着丑陋污秽的屋顶,身体无法动弹,但头脑已经完全清晰。
他知道,自己被辛勤下了药,继而被绑架,绑架他的人有明昭迟,还有已经堕落为毒贩的明氏涉黑残余。
第一眼,他几乎认不出明昭迟,却看得出此人想让自己死,而另一个被叫做“绪哥”的人想以他作为诱饵,引出单於蜚。
“诱饵”两个字,让他陷入了难以招架的恐惧中。
明昭迟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什么“年会”,什么“同居”,他听得五脏俱震,汗如雨下。
“绪哥,你放心,单於蜚是那种随便去年会给人撑场子的吗?他就是对洛昙深痴情一片,洛昙深如果快死了,他一定会出现!到时候……”
他嘴唇抿得泛白,脑中渐渐出现一个绝不愿意相信的猜测。
——他是诱饵,却不仅是现在这帮人的诱饵,也是单於蜚设下的诱饵!
胸膛突然涌起一阵强烈的震荡,最近相处的一幕幕如万花筒般在眼前转动。
无缘无故送给他袖扣,突然出现在年会现场,让他住进丹椿别墅……
他以为的甜蜜,也许都是一个个脆弱的表象。
“我……我是你的诱饵吗?”
“你会救……救我吗?”
明昭迟闯了进来,将他从被束缚的石台上掀落在地,一脚踹在胸口,大喝道:“洛昙深!你不是得意吗?你他妈也有今天,啊?”
他痛得狠皱起眉,却无力反击,甚至自卫都做不到。
服下的药药效仍在,头脑虽然清醒了,但身体酸软乏力,加之手足绑着绳索,只能在拳脚下徒劳地挣扎。
明昭迟边踹边骂:“你一直瞧不起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他妈装什么风度翩翩,你和我有区别吗?你凭什么瞧不起我?老子不过就是整了你一回,你他妈让明漱昇去告状,你行啊,你厉害,你他妈毁了老子一辈子你知不知道?”
他伏在地上,近乎本能地护住胸腹,后背承受着一记狠过一记的猛踹。
眼泪无声无息地淌了出来,却不是因为身体的疼痛。
“这些年你得意够了吧?凭什么我就要去蹲监狱?”明昭迟嗑了药,越打越亢奋,“你没想过会有报应吗!”
他被拽了起来,天旋地转,又被猛地掼在地上,背脊与布满灰尘的水泥地相撞,剧烈的疼痛直冲脑际,他闷哼出声,身体短暂地失去知觉。
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腰椎已经断裂。
明昭迟却根本不打算放过他,狠狠抓着他的头发,将他的额头往地上撞,“你说话啊!爽吗?被人毒打的感觉爽吗?我告诉你,我他妈在‘里面’挨的比这狠千百倍!你看到我一身的伤了吗?都是被监狱里那些畜生给打的!你害我坐牢,你他妈想过我在里面会遭遇什么吗?”
他浑身每一块骨头都激痛难忍,呕出大口大口鲜血,被明昭迟像垃圾一般扔在盐水洼里。
“啊——啊——!!!”
撕心裂肺的叫喊穿透沉闷的空气与冷灰色的墙体,几个男人走来,将他整个身体踩入水洼中。
单於蜚盯着显示屏,神情漠然而阴鸷。
被扒光了衣服的血人并不是洛昙深——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那人被堵住嘴,只能发出不成调的呜咽。
明昭迟狞笑道:“看到了吗?洛昙深在我手上!不想他被折磨到死,你就自己来救他!”
角度调转,洛昙深被两个蒙面人架住,浑身湿透,似乎已经失去知觉。
“你如果不来,我就先杀死他的员工!再一刀一刀刺穿他的皮肤,让他流血而亡!”
单於蜚沉默着,片刻,对着摄像头露出一个混不在意的冷笑,“随你。”
第109章
被拖到摄像机前时,洛昙深并非没有知觉。
他双眼严重充血,视野模糊,但周身的剧痛无时不刻不在刺激着他,令他想昏迷都难。
身后,辛勤已经被毒打得不成样,不断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吼声。
他心里沉重不已,一方面明白是自己将辛勤扯入这一滩浑水,另一方面又对辛勤的所作所为感到愤怒。
辛勤自作自受,但这代价未免也太可怕。
架着他的人没有强迫他抬起头,他动弹不得,骨头好像断了,哪怕是吸气,都痛得颤栗。
忽然,他听见明昭迟的声音,刺耳,疯癫,浸满了仇恨。
“你如果不来,我就先杀死他的员工!再一刀一刀刺穿他的皮肤,让他流血而亡!”
像有无数根针同时扎进他的头颅,令他在清醒中承受锥心之痛。
——几乎是一刹那,他就知道,明昭迟正在威胁的是单於蜚。
单於蜚正隔着镜头,看着此时的他!
他的呼吸近乎停滞,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到了听觉上。
仿佛经过了一段极其漫长的时间,他听见单於蜚轻轻笑了一声——就像很多次他在电话里听到的那样。
然后单於蜚说:“随你。”
话音传来的一刻,他像是失聪一般,耳边剩下空旷的风声。
片刻,他用尽全力闭上眼,感到心脏破了一个再也无法愈合的大洞,心血一点一滴流逝,而一直支撑着他的生命力亦随着汗水与从伤口淌出的血一同流逝。
耳膜震动,眼睛与鼻腔胀痛欲裂,一口血从喉咙涌了出来,极腥极苦,仿佛是被碾破了、撕碎了、揉烂了的肺腑。
视频已经被切断,他听见明昭迟恶狠狠地咒骂着。
“随你?操!你有种继续看啊!你关什么?”
“好好好,随我是吧?我他妈巴不得!老子先杀了这个贱人,再去杀你!”
骂声越来越近,他知道,明昭迟正在向自己走来。
若说之前被扔进盐水洼里时,他还能够挣扎,还因为心里的那份记挂想要活下去,现在却什么都没有了。
那一声熟悉的轻笑,那一句冷漠至极的“随你”,已经将他的整颗心生生扯去。
他没有力气再挣扎。
“你他妈装什么死?”明昭迟猛地抓起他的额发,膝盖重重撞在他腹部。
架着他的人松开手,他根本躲不开,也懒得再躲,被明昭迟踹得腾空,又坠向地面。
仿佛已经感觉不到痛,他缩在地上抽搐,连自己正在流泪都不知道。
眼前是一片黑红黏稠的血,眼皮将合未合,就像血海在震荡。
他哆嗦着想摸自己的手腕,那里,曾经别着单於蜚送的袖扣。
“弟弟……”他声音轻得近乎于无,不像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
像是灵魂在低语,“你……真的……希望我……去……去死吗?”
“我做错了事……我想改啊……”
“我以为你……会慢慢……接受我呢……”
“你……一点也不想……让我活……活下去吗?”
明昭迟再一次走过来,扣住他的后脑,“你在哼哼什么?”
他全无反应,好似已经死去,剩下的只是一具皮肉。
明昭迟继续咒骂,“你想死就去死!绪哥想留你活口,我他妈可不想!你、单於蜚,我一个一个杀!”
听到那个名字,他木然的瞳仁忽地一闪。
“你个废物!”明昭迟喝道:“老子还以为你有点用处,你刚才也听到了,单於蜚说随我,随我!”
他抽搐得更加厉害,血大口大口从嘴里涌出。
明昭迟嫌脏,躲开几步远,“亏我还相信他对你痴心一片!哈哈哈,看来也不过如此,你都这样了,他连表情都没有变!”
说着,明昭迟竟然拍起手来,“我今天算是见识到单於蜚的冷血了。我说我那个心狠手辣的爹怎么会被赶下台,原来是遇到了更心狠手辣的人!我他妈就不该听绪哥的,拿你当诱饵,当什么诱饵,他会在乎你?”
他的眼泪与血混在一起,心中有个声音惨然道——我是诱饵。
只不过,上钩的是你们而已。
关掉视频的一刻,单於蜚握紧了拳头。
半分钟后,笔记本被摔落在地。
明昭迟想用洛昙深来威胁他,迫使他去G国。
但此时此刻,他绝不可能离开。
明靖琛和部分没有入狱的明氏旁系近来屡屡活动,等的就是他离开的一刻。
他哪里也不能去,甚至不能露出一丝动摇。
他没有弱点,没有软肋,任何人都无法拿捏他。
面对明昭迟,他神色分毫未变,就连冷笑都是游刃有余的。
他在告诉明昭迟,明氏依旧牢牢掌握在他手中,无论是明家的谁,都不可能在他眼前掀起风浪。
原本,他应该再与明昭迟说几句话,但洛昙深牵扯着他的视线,他很清晰地感觉到,身体里有种不受控制的冲动正在酝酿。
他只能抛下一句“随你”,草草截断通话。
他走向窗户,玻璃倒映出他紧皱的眉头与绷紧的下颌。
前几日,他已经得到情报,“紫绪”出现在G国,必然是要对洛昙深动手。
秦轩文已经秘密赶去,但G国涉黑派系复杂,“紫绪”染毒,与其中多个毒贩集团有往来,始终没有真正露面。
要将他们一网打尽,一个不留,就必须将洛昙深抛出去。
明昭迟与“紫绪”太天真,以为能用洛昙深来拿捏他,却不知他们的每一步,都在他的算计中。
“先生。”秦轩文离开前跟他保证:“我会竭尽所能,救回洛先生。”
辛勤的出现搅乱了各方势力,原本“孤鹰”的人会随洛昙深一起潜入明昭迟等人的老巢,伺机而动,做好的局却被辛勤破坏,现下“孤鹰”已经追至边境,但救下洛昙深恐怕还要耗一些时间。
刚才在视频里看到洛昙深,他心脏有个地方隐隐一痛。
但也仅此而已。
“孤鹰”是全球七大雇佣兵组织之一,常年游走在黑暗之中,首领亦名“孤鹰”,以狠绝著称。现在前往G国边境的不仅有秦轩文,还有“孤鹰”本人,救回洛昙深不成问题。
他短暂地走了会儿神,莫名考虑起了另一个问题——洛昙深有没有听到他刚才那句“随你”?
他轻闭上眼,揉了揉眉心,有些烦躁。
这样的问题不该占据他的思绪,洛昙深听到没听到,又有什么差别。
洛昙深并不笨,即便现在不知道,不久之后也会明白自己被当做了诱饵。
他叹了口气,转身看见桌上放着的小机器人。
声音来源正是那个坏事的辛勤。
他眼色渐深,拿起小机器人,手指收紧,下一秒,小机器人在他手中断作两半。
无法的边境,鱼龙混杂,危机四伏。
即便是一个稚童,身上都可能带有致命武器。
毒品、枪支在这里“合法”流通,连警察都不愿靠近,生怕落得尸横野外的下场。
杨思绪原以为绑走洛昙深,在单於蜚面前虐待洛昙深,就能够将单於蜚引来。
最起码,单於蜚会慌张失措。
这样,被打压多年的明氏旁系就有了可乘之机。国内国外双重夹击,单於蜚不可能安然无恙。
然而视频里的单於蜚,面对自己所爱的人,竟是无动于衷,连一个多余的表情都吝于给予。
他冷汗淋漓,不得不思考,是不是自己弄错了?
明昭迟却像一头发疯的野兽,一副要将洛昙深生吞活剥的姿态。
“绪哥,单於蜚不会来了!洛昙深交给我处理,我非折磨死他不可!到时候咱们再将视频发给单於蜚……”
“你闭嘴!”杨思绪野蛮地打断,眼皮突突直跳,看向窗外,外面没有任何异常动静。
这处废楼是G国一个贩毒团伙的据点,周围全是三教九流的恶徒,“紫绪”匿藏于此,并不惹眼。
但在听见单於蜚说“随你”时,他好似被人按在地上浇了一盆冰水,此前构筑起来的自信全都被冲了个稀烂。
和明昭迟不同,他是亲眼见识过单於蜚的手段的。
当年单於蜚斩断明氏的涉黑势力,可谓冷酷决绝,半点余地都不留。
那么多的兄弟,不是当场被击毙,就是被投入监狱,连明漱昇本人——单於蜚的生母都被关进了精神病院,备受折磨。
他侥幸逃脱,从黑帮打手混成毒贩,自以为已经有了与单於蜚对抗的能力,但那一句“随你”几乎将他打回了原型。
他突然有种强烈的预感,自己下了最坏的一部棋。
“你什么意思?”明昭迟怒道:“让我闭嘴?你搞清楚你的身份!”
他已经懒得再与明昭迟争执,下令道:“撤!”
然而,他的反应终究还是慢了。枪声在楼下响起,并不密集,像是狙击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