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朝听到那声“小叶”,身体微微一颤。他听不清祁业翔后面在说什么了,心思细密敏感的叶朝已经预感到了一件事。现在的他只觉得头脑中茫茫然一片,心下一片空白。
床上的叶朝身上的确散发着微微的酒的醇香,半睡半醒间他和祁业翔嘟囔着什么,叶朝站在床边一步处,他听不清楚叶暮嘴里的声音,凝神去仔细听的时候却又觉得头脑里似乎有无数夏虫的鸣叫声,一重又一重的铺天盖地而来,一圈又一圈的在他头脑里旋转,最后千奇百怪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似乎形成一道咒语……不停的在叶朝耳边回旋,让叶朝的头很疼。
祁业翔俯身在叶幕耳边,轻声说道:“小叶,你哥在这儿呢,别闹了。”后面的一句话祁业翔提高了声音,“快睡吧,明天早点去医院看你爸。”听到祁业翔的话后叶暮安静了下来,床上很快便传来了他平稳有序的呼吸声。
叶朝只觉得奇怪,为什么刚才叶暮的声音明明比祁业翔大,他却听不真切,可祁业翔俯身对叶暮的耳语他却听得一清二楚?
在一个曾经的秋日下午,落日的光辉在医院的窗户上映出古铜色的光彩,而澄明的玻璃又将这光彩反射到一个安静的坐在轮椅上的人蓝白相间的病号服上。那个人在混着青草香气的暮风中问一个站在他旁边的人:“告诉我你是谁吧……”
“叶……算了,反正你也记不住。”站着的人苦笑了下,“你叫我小叶好了,同事都是这么称呼的。”
空气中的静穆简直可以将风都凝结起来。轮椅中的人郑重的点了点头:“小叶……我不会忘掉这个名字的。”
他果然没有忘记这个名字,只不过现在叫这个名字的已经不再是叶朝了。
即使是“小叶”这个毫无意义的名字符号,叶朝也依旧被别人代替了。
叶朝帮祁业翔展开对床的铺盖,告诉他可以睡在那里,祁业翔去水房洗了把脸,客套了两句就睡下了。二十多个小时的奔波让他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叶朝躺在床上远远的望着对床上祁业翔的脸庞,那张脸孔既熟悉又陌生,弟弟酣睡的呼吸声回响在屋里。叶朝突然感到一阵透心的冰冷,他连忙拉起被子,将自己紧紧地裹在里面。
叶朝恍恍惚惚的梦到了童年妈妈还在时的日子,叶暮三、四岁的时候叶朝已经八岁,村里的孩子上学早,一般六岁就上了一年级,而叶朝那时却还在家里帮着做农活。叶暮从小身体就不好,两岁时从坑上摔下来过一次,摔到了腿,叶妈妈怕留下后遗症,专门跑到省城去给叶暮作了骨骼纠正手术。叶家本来就是村里的扶贫对象,这下叶幕在省城做完手术回来后原本给叶朝准备的当年上小学的钱就花光了。
因为村里大部分和叶朝同龄的孩子都上了小学,所以平时叶朝没有人说话,每天除了下地干活就是带弟弟玩。有一次叶朝打猪草回来,在村口看到了一只小黄狗,右前腿似乎是折了,走路一瘸一拐的。叶朝将它抱回了家,叶老二看到说这种狗是长不大的小狗,既没办法看家护院又浪费家里的粮食,村里没人家会养的,叫叶朝赶快扔掉。但叶朝脾气倔,就是不扔,每次吃饭时将自己碗里的饭拨出一些给小黄狗吃,还不时带它到河边洗澡,那原本赖赖吧吧全身长着很多烂疮的小黄狗竟被叶朝养的活蹦乱跳起来。叶暮小时怕狗,每次见着小黄都用竹棍赶它,叶老二则每次看到了儿子养的野狗就一脚把它踢出院子。所以叶家全家人,小黄只和叶朝还有偶尔将馊饭喂给它的叶妈妈亲些……
叶朝突然觉得一阵口渴,睁眼一看全身都是汗,这本就是夏天,叶朝又把自己紧裹在被子里,不出汗倒怪了。
他从窗台上的暖壶里倒了些白天烧好的开水,边喝边想,自己怎么竟然突然梦到小黄了?叶朝脑子里昏昏沉沉的,伴着一阵阵的头痛,童年时的岁月,尤如一片片的斑斓记忆,逐个纷呈在叶朝的脑海里。
有一年冬天,叶朝随妈妈去赶集,叶朝在集市上看到了冰糖葫芦,大大的红色山楂里夹着棕色的豆沙馅,被一层晶莹透明的糖衣包裹着。叶朝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冰糖葫芦,不敢管妈妈要,但也不想离开。叶妈妈看出叶朝想吃,想到因为家里穷,这么多年儿子竟从来没吃过冰糖葫芦。叶妈妈心里一阵愧疚,买了一串冰糖葫芦给叶朝,告诉他说回家再吃。叶朝那天高兴的一蹦一跳,得意的举着糖葫芦回家了。
到了家,叶妈妈拿出一个碗,把冰糖葫芦最上面的四个山楂用筷子从竹签上捛下来,叶朝眼睁睁的看着一串糖葫芦上最大最漂亮的4个山楂掉在了碗里。叶妈妈把剩下四个小小的、串在竹签底部的山楂递给叶朝说:“拿去吃吧,弟弟吃四个,你吃四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