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意浓回了自己家。
纪书兰在院子里修秋千架,她们家的秋千架是用树藤做的,青绿色的树藤叶枝蔓缠绕,再加上周围布的景,让人仿佛置身花海,赏心悦目。精致是精致,就是得不时修剪一番,好在纪书兰在家闲着,和芳姨两个人打理花园绰绰有余。
听到车开进来的声音,纪书兰从茂盛的花丛里抬起头。
秦意浓扶着车门下来,和纪书兰遥遥对视一眼,温和地点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发烧的原因,秦意浓坐车坐得头一阵阵发晕,下来的时候感觉天旋地转,所以才撑了一下车门。关菡从另一侧下来,搀住她的胳膊。
秦意浓看了她一眼,没拒绝。
纪书兰放下园艺剪刀过来,脸上隐隐有担忧浮现:“怎么了?”
“秦姐有点发烧。”关菡据实以告。
“严重吗?要不要去医院啊?”纪书兰马上说,再看秦意浓惨白的唇色,手指在身侧蜷了蜷,还是没有伸过去。
“不严重,睡会就好。”秦意浓随口问,“吃过午饭了吗?”
她抬手看了眼腕表,眼下十二点多快一点,按照家里开饭的正常时间应该吃过了。
纪书兰神情犹豫,嘴唇动了动:“……还没。”
秦意浓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在等我?”
她最近在家休息的时间多,经常和纪书兰一起吃饭。遵照正常家庭模式,在没有得到对方通知不回来的情况下,会等一等晚归的家人。
纪书兰没说话,点了点头。
“怎么不给我打电话?”秦意浓问。
“你不是忙么?”纪书兰手在身前的围裙上擦了擦,好像这样能掩去些许局促,她挤出一个慈爱的笑容来,“我们又没什么事,等等没关系的。”
秦意浓默了下,主动拉过纪书兰的胳膊,浅笑说:“既然回来了,我们就吃饭吧。”
快到门口,她把在菜园除草的芳姨也喊了进来。
关菡趁着几人在厨房那儿端菜拿碗,把那盒外带的拍黄瓜从包里拿出来,放进了冰箱里。秦意浓一时半会估计吃不了,天气热,容易坏。
秦意浓在唐若遥那吃过,腹里还是饱的,勉强喝了碗汤,吃了几口米饭,上楼休息了。
关菡免费蹭了顿午饭,在纪书兰的挽留下小坐了会儿消食。
楼上楼下隔着一道长长的楼梯,纪书兰往上瞧了眼,坐在了关菡左手边的沙发上。关菡一看这架势,就知道纪书兰要找她聊天。
关菡正襟危坐,以不变应万变,礼貌道:“阿姨。”
纪书兰的脸上没有面对秦意浓的局促,浑浊的一双老眼里微微透出点精芒来,只有声音是温和的:“秦意浓昨晚上做什么去了?”
关菡秉持一贯的处理原则,私事含糊带过:“见个朋友。”
“什么朋友?”纪书兰追问。
关菡适时地露出一点为难神色。
一般会察言观色的成年人都不会再问下去,纪书兰确实没有再问下去,她直接开门见山道:“是去见她的情人了吗?”
关菡:“!!!”
老太太是怎么知道的?
关菡心里一惊,面上不显,礼貌性地笑笑,也不再搭话。
纪书兰说:“我知道的,她在外面养情人,我没有要责怪她的意思。”
关菡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挑。
老太太这么开明的吗?
纪书兰眼里的精芒敛去,就如同普通老太太那样温声道:“小关,有些话我不好讲,劳你劝她。”
“劝什么?”关菡开了腔,声音有着特有的沉静质感。
纪书兰嗫嚅,半晌才道:“虽然年轻,但还是要节制些。”
关菡差点呛了下,镇定道:“好的,我会转达。”但听不听就不关她事了,关菡觉得秦意浓挺节制的了,好几个月才有一次那什么生活,放在这年龄都算禁欲了。
“谢谢。”纪书兰慢吞吞端起水杯喝了口水,又缓缓地起身走开了。
秦意浓休息,关菡没什么事,感觉自己消食得差不多就告辞了。纪书兰送她出了大门,看着她的背影离开视野才转身折回。
下午的阳光照在独栋三层别墅上,将墙面照成亮眼的金黄色,午后静谧无声。
纪书兰手里修花的剪刀一顿,仰头望二楼的一扇窗户静静望去,深灰色的窗帘在风里微微拂动。
秦意浓打小就皮实,很少生病,和她姐姐秦露浓不一样。
秦露浓是早产儿,在保温箱里住了很久才出院,精心呵护着,三岁之前是医院的常客,差点没活下来,三岁之后身体才渐渐地赶上正常人,但抵抗力不如其他人,每逢换季就要发烧感冒,纪书兰一到换季就紧张,工作再忙也不会忘记抽时间关心秦露浓,嘘寒问暖,生怕这个好不容易养活的女儿出什么意外。就连性情躁郁的秦鸿渐对待第一个女儿也是宽容有加。
秦意浓相当于野生放养长大的,反倒是健康得很,体质强健,别的小孩冬天流感,头疼耳热,全班病倒了一大片,她依旧生龙活虎,百病不侵。
俗话说会哭的小孩有糖吃,类似的道理,家长总会在体弱多病的孩子身上多花心思,另一个不哭不闹不生病,自然而然地被忽视了。
纪书兰记忆里有一回,是四五岁,还是六七岁,或者八.九岁的时候,秦意浓生了一场病,躺在床上起不来,纪书兰以为她赖床,去敲她房门喊她上学。
噢!纪书兰记起来了,在秦露浓上初中的时候,她担心秦意浓会打扰她学习,把家里储存杂物的一个小房间收拾出来,让姐妹两个分开睡了,她往回推了推,那时候秦意浓应该是七八岁。
敲门没有人应,纪书兰推门而入,才发现秦意浓浑身冒冷汗,额头滚烫,在被子里把自己蜷缩成一小团。纪书兰要带她去看医生,小丫头倔得很,吭哧吭哧喘粗气,死死巴着床沿不撒手。
纪书兰恼了,低声恐吓道:“你再不听话你爸就过来了。”
秦意浓很怕她爸爸,因为秦鸿渐喜怒无常,经常大发脾气地摔东西,气急了还会动手。不到万不得已,纪书兰不会在她面前提,但秦意浓倔起来没人能治,只好出此下策。
果然这话一出,纪书兰感觉掌心贴着的单薄后背害怕得抖了下。
小秦意浓抬起异常通红的眼睛,松开了抠着床沿的手指。
很多年后的纪书兰才知道,秦意浓不是怕秦鸿渐会因为她不听话揍她,她怕的是见到爸爸殴打母亲的画面。纪书兰这几年每每回想起,才后知后觉她以前用秦鸿渐来吓唬秦意浓,对一个小孩子来说是多大的残忍。
去诊所拿了药回来,纪书兰给秦意浓请了假,让她在家休息,自己匆匆赶去上班。
她那天下班得早,秦鸿渐不在家,秦露浓还没回来,只有秦意浓一个人搬了个小马扎,坐在电视机前看动画片。纪书兰把手里提着的菜放进厨房,回头问:“嘟嘟,烧退了吗?”
小秦意浓眼睛盯着电视机,轻描淡写地说:“不知道。”她自己抬手摸了下,很平静地放下,随意道,“好像还是很烫。”
纪书兰皱了皱眉,放下菜过来,手掌放在她额头上,立时便是一惊,竟然比早上她出去上班的时候还要烫,嘴皮都烧得干燥,有脱皮的迹象。
“你怎么回事?烧得这么厉害还在这看电视?啊?”纪书兰怒容满面,劈手夺过她手里的遥控器。
小秦意浓好像因为这场病忽然滋生出一身的反骨,面对纪书兰严厉的质问,一副人没事的样子,云淡风轻地拍拍屁股,走到电视机前半蹲下来,手动调台。
纪书兰顾不上多想她的异常,等她去翻秦意浓房间的那兜药时,火气才是蹭蹭蹭地冒上来。她怒气冲冲地走出来,把那兜药丢在茶几上:“我让你吃退烧药,你吃了吗?!”
小秦意浓没回头,电视频道换了一个又一个。那时的电视台还没那么多,只能收到几个台,这几个台就一直在重复。听着本地卫视主持人因为调台断断续续的声音,纪书兰控制不住了。
“秦意浓!你给我过来!”
小秦意浓慢吞吞地磨蹭过来,站在纪书兰跟前,她个子长得快,已经快到纪书兰的肩膀。
“为什么不吃药!”纪书兰指着茶几的塑料袋,厉声诘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