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龙头涌出的水流包裹住细白的手指,顺着指背屈起的弧度往下流。
唐若遥神经质般地在水下搓洗着自己的双手,指尖忽的抽动了一下,她换成两手撑在水池的石质边缘,低着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呼吸像是成了一种奢侈品,明明站在实地,却像踩在悬崖边缘,一脚踏空,身体在不断地往下坠落,窒息感像藤蔓一样慢慢地攀爬上来,分出支脉缠住心脏,收紧,再收紧。
从方才辛苦忍住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马上用手背擦去。
这里不是宣泄情绪的地方。
唐若遥仰头,齿尖将下唇咬得泛白,把盈在眼眶里的那些泪水倒逼了回去。
卫生间门口传来脚步声,一轻盈,一清脆,轻盈的是秦意浓今天搭配旗袍的平底鞋,她个子高,不穿高跟鞋也显得身段修长;清脆的自然是纪云瑶那双尖头高跟鞋。
唐若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一耳朵就能辨别来人是谁的,在脚步声响起的一刹那,她便躲进了其中一间卫生隔间。
秦意浓寡言少语,纪云瑶倒是话多得很,跟她聊新出的动画电影,还说想带一个叫宁宁的人去看,宁宁在她口中提到的频次非常之高,唐若遥只是本能地疑惑了一瞬,并没有滋生不该有的好奇。
从今往后,她对秦意浓只会有合同里协议的关系。
那两个人走了,唐若遥在隔间里再待了一会儿出来,简单补了妆,再次融入衣香鬓影的人群当中。期间接触到纪云瑶几次不怀好意的眼神,唐若遥都假装不存在。
她是没办法和纪云瑶斗,但不会任她拿捏,大不了鱼死网破。
秦意浓想将她送人,也要看她自己愿不愿意。
唐若遥嘴角挑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
纪云瑶目光玩味,再次投向在被几位宾客围在中央的俨然江家半个主人的秦意浓。
你说的话到底有几分是真心?有几分是假意呢?
说老实话,她对唐若遥本人没有半分兴趣。圈子里形形色.色的美人,要什么没有?唐若遥不过是姿色好了点,没到绝色,性格也算不上吸引人,还是个“二手货”。她是在娱乐圈大放异彩,但没有秦意浓,她什么都不是。这样一个人,只有当她和秦意浓扯上关系的时候,纪云瑶才能生出一丝丝的兴味。
秦意浓轻视的态度让她无从判断,但真的假的都无所谓了,纪云瑶正巧赶上了这趟,兴头上来了,就玩一玩。万一能让秦意浓添添堵,岂不是快哉。
纪云瑶浅浅地抿了口酒,眼角愉悦地弯起来。
她小姑最近好是春风得意,她这个做侄女的敲打敲打她,是“分内之事”。
自家人的欺负,怎么能叫欺负呢?
看在宁宁的份上,有一瞬间纪云瑶是闪过一抹愧疚的,旋即她便理所应当地心想:宁宁是宁宁,秦意浓是秦意浓,关她什么事?
宴会结束。
各家候在外面的秘书和助理纷纷将自家老板/艺人接回去。
婉拒了江家留宿的邀请,秦意浓在江世龙的护送下到了车前。
关菡甫一过来,就闻见了秦意浓身上浓烈的酒气,心里警铃大作。
秦意浓到了现在的地位,很少再有喝得满身酒气的时候,是不是宴会上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了。
“秦姐。”关菡走到她跟前,一把搀住秦意浓的胳膊,低声道,“你没事吧?”
“没事。”秦意浓摆手。拜多年来饮酒所赐,秦意浓的酒量很好,堪称千杯不倒,她喝酒也并不上脸,若不走近,嗅到酒味,旁人看起来和常人无异。
但那只是旁人看起来,跟了秦意浓好几年的关菡怎么会迟钝到感觉不到她此时的异样,酒气还是小事,关菡感觉她搭在自己胳膊上的一只手,非常用力,用力地让关菡感觉到了疼痛。
她一定是在压抑着什么。
关菡心惊肉跳,连忙将秦意浓扶进拉开了的后车门。
司机是秦意浓惯用的那个司机,不需要任何话,便驾轻就熟地将车驶上回秦宅的路。秦意浓却突然轻声开口说:“改道,去鸿蒙公馆。”
关菡和司机同时一愣,司机答了声好,驶进漆黑的夜幕里。
鸿蒙公馆是秦意浓另一所房子所在的小区。她上次经历机场时间后,不想再让老人孩子担心自己,便叫关菡将那所空置的住宅收拾出来,方便她临时落脚,关菡动作快,早就布置好了,她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秦意浓说完这句话便望着窗外发呆。
关菡故意犯了回蠢,低声建议道:“如果想找个地方安静休息的话,遥小姐那儿倒是不错的去处,她现在在剧组拍戏,不会回去。”
话音未落,秦意浓便猛地转过头来,死死地盯住她。她眼圈灼灼地红着,仿佛被火烧过,连眼白都布满了红血丝,乍一看像是浸在了血水里,原本清透的黑色瞳仁则带着朦胧的水汽。
她眼睛瞪得很大,好像不这样,下一秒就会落下泪来。
关菡嘴巴张了张,没说出话来。
秦意浓直直地瞪了她一会儿,不呼不吸,然后将脸扭了回去。
车内安静得近乎诡异。
司机将秦意浓送到了鸿蒙公馆,关菡陪秦意浓上去,一进门,秦意浓便找到卫生间,将自己锁在了里面。
关菡守在门口,听见里面传来的剧烈的呕吐声,伴随着强烈的咳嗽。
她在门口或站或蹲,蹲到腿都麻了,秦意浓才拉开门出来,她洗过脸和手,卸了妆,素面朝天,整个人看起来既暗淡,又苍白。
秦意浓看看地上蹲着的关菡,语气寻常地问:“饿了吗?”
正拍拍腿打算站起来的关菡:“……”
秦意浓居高临下,平静地重复了一遍:“饿吗?”
关菡站起来和她平视,犹豫过后,道:“……还好。”
秦意浓嗯声,说:“那我做自己吃的。”
她转身就走。
“那个……”关菡叫住她,又说,“饿。”
秦意浓牵起唇角,回了她一个极浅的温柔笑容。
关菡总觉得心里毛毛的。
秦意浓还穿着那身大红色的旗袍,赤着双足,这所房子闲置很久没人住,灯光冷幽,没什么人气儿,她穿一身红,安静无声地踩在地上走路,无端让关菡联想起孤魂野鬼。
她从玄关的鞋柜里拿了双拖鞋,送到秦意浓脚下,秦意浓微怔,从善如流穿上,拖拖沓沓的鞋板声听在耳朵里,关菡露出了笑容。
在关菡的预计里,秦意浓应该在很久以后——最起码是和唐若遥的合约结束以后,才会用到这所房子,所以她没让家政往冰箱里购置瓜果蔬菜肉类,以备主人随时到来。上层有一盒鸡蛋,两袋速冻饺子和馄饨储在冷冻层,另外,厨房的柜子里有两条挂面。
秦意浓稀松平常地趿拉着拖鞋,一手举着饺子,一手举着挂面,问围在她身边转来转去的关菡:“想吃哪个?”
关菡手指点了点挂面。
秦意浓将饺子放了回去,说:“你在沙发上看会儿电视,待会儿就好。”
关菡顺着此时的气氛回答:“好的,谢谢。”
“不客气。”秦意浓表现得像个招待客人的主人家。
关菡哪儿能真心大地在客厅看电视,她把电视机音量调到小得可以忽略不计,时不时地偏头看看厨房秦意浓忙碌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