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逍这种反应,让他的脑子里一瞬掠过一些自作多情的念头,但很快就被他按下去,沉到底。
他微微苦笑了一下,说:“怎么变成我不要你了呢?”
“难道不是吗?”厉逍却咬着牙,说,“从那小子出现开始,你就一直对他很有好感,总是在夸他,他也总是帮你出头——你说过他像高中的我。”
“——他比现在的我,更接近你喜欢的样子,是不是?”
他说到最后,脸上的肌肉已经不自觉地微微抽搐起来,仿佛是被怨恨与嫉妒所占据,显露出一副难看的尖刻嘴脸。
厉逍知道自己失控了,也意识到自己看起来可能很吓人,一时某种强烈的自我厌恶和反感涌上来,他几乎想要松开时郁的手,就像以往他做过的那样。
但是比起那种下意识里的厌恶反感,某种恐惧却更让他手脚发麻,他试图冷静,恐惧却将他的心脏都缠绕起来了,一阵阵地泛着抽搐。
他自恃时郁喜欢他,一遍遍地逼时郁承认爱他,确保自己在这段关系里处于一种安全地位,怯于在这段关系里露出一点丑态,他不愿意承认,也绝不肯在时郁面前失控,泄露一丝痴态。
他千方百计,作足姿态,但是如果时郁不要他了,如果他最大的倚仗没有了,他还能凭借什么,去留住时郁?他该怎么办?
恐惧如海啸一样淹没头顶,他无法再冷静自持,甚至无法去掩饰自己从另一个人身体里继承来的恶的那一部分,因为恐惧,因为嫉妒,他终于暴露出自己难看又丑陋的一面,面目狰狞,极尽丑态。
时郁怔怔地看着厉逍,看见他因为提到肖翰阳,而几乎显得面目扭曲起来,那是被嫉妒,憎恨,还有生怕被抛弃的恐惧所组成的一张脸,那绝不能称作赏心悦目,甚至显得面目可憎。
他曾经对此非常熟悉,一度日夜与之为伍,为此饱受煎熬与折磨。
他曾经以为,厉逍永远不可能遭受这样的痛苦,他永远进退得宜,从容不迫,冷眼看着自己因为他而被嫉妒啃食,被恐惧折磨,寝食难安。
沉寂灰败的心中好像被什么又酸又涩地轻拨了一下,荡开了一片轻烟似的灰尘。
他看着自己被厉逍箍得紧紧的手腕,对方神色阴沉凶狠,好像要把他折断,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那应该是很痛的,他也应该觉得害怕。
但时郁没有被吓到,也没有感觉到痛,反而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声一声,由慢到快,好像是从冷冻中慢慢地苏醒,一条缝从中裂开了,他开始感知到冰壳外面一点细小的变化。
他突然开口,说:“……刚刚吃完饭过后,肖翰阳开车送我回来。”
厉逍脸上的肌肉又抽动了一下,仿佛是意识到危险,显出一种困兽似的焦躁不安,他将时郁攥得更紧了,咬住牙齿,腮帮紧得发酸:“然后呢?”
时郁轻声地说:“他说他喜欢我。”
厉逍眉心狠狠地一跳,耳中几乎轰鸣了一下,过了几秒钟,才能听到时郁的声音。
“……从来没有人和我说过,我很好,也有值得被人喜欢的地方,”时郁垂着眼睛,有些不善于表达地,他的声音微微地发哑,“听到他这么说,其实我心里很高兴。”
好像也因此有了一点底气,觉得自己是可以被喜欢的。
但就连这句话,也因为觉得太自大了,而没好意思说出口。
他感觉到了厉逍盯着自己的目光,有些紧张地看着自己的膝盖,说:“肖翰阳真的人很好,总是充满热情,又很真诚,有时我甚至会有些恍惚,觉得他和年轻的你有一点像……”
厉逍看他低着头,小声地絮絮说着,好像要把一团皱在一起的纸展开,平摊在两人面前。
他每说一个字,都好像故意要往厉逍心上扎一刀,厉逍的太阳穴跳得厉害,牙齿咬得死紧,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呢,他一个字都无法反驳。
在肖翰阳那里,时郁收获到了赞美,让他知道他很优秀,值得被爱,整个人好像发着光。
可是在他这里,时郁得到的是什么,是一次又一次的伤心,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一次又一次的自我怀疑,然后逐渐在这个过程里丧失了自己是值得被爱的信心。
而比起肖翰阳,时郁也说了,大概也只有高中的自己能与之相比。
时郁喜欢的,也是高中的自己,时郁会在喝醉的时候,说从高中的时候就喜欢自己,那么现在的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