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是大夏天,太阳都能把人晒脱一层皮,更何况小孩子娇嫩的皮肤。老刘心疼儿子,又舍不得钱打的,在一趟一趟地转车过程中,疲劳倒是把见雷正的紧张冲淡了不少。
终于到了那房子前面,老刘心里忐忑不安,紧张得手脚发抖。这一带很是幽静,路边停了许多鸽子,他们一走过,鸽子们慢悠悠地咕哝咕哝地飞开点儿,歪着头看着他们。孩子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鸟儿,兴奋地大喊大叫,小手用力捶着爸爸的胸膛,口齿不清地喊:“好多!好多!了!爸爸,白了!”老刘努力地在教孩子普通话,可是他自己普通话就不行,自然孩子就只能把“鸟”说成“了”了。
老刘摸摸孩子的小脑袋,苦涩地想,这是雷正的孩子。或许,看在孩子的份上,他能稍微原谅他一点儿。那熟悉的大门就在眼前,老刘只觉得呼吸之间,空气都变得沉重起来,水泥似的凝住了,灰沉沉地不能移动。对雷正的思念,从来不曾间断,唯有到了跟前,才觉得真实而悲切。院子里的玫瑰开得正好,像哔哔剥剥燃烧着的火焰,热热烈烈的倾吐着香气。那时候,雷正拿着一把参差不齐没有修剪的玫瑰站在自己面前,那浅浅的笑容,温柔的低声细语,还恍若昨日。
小孩探头看了半天鸟,此时白鸽们悠悠地扑扇着翅膀,飞进了院子里,落在那青砖黛瓦屋畔,小孩马上挥舞着小胳膊,嚷着:“爸爸,要进去。”父亲却沉浸在回忆里,置若罔闻,孩子生气了,用力拍打父亲的下巴:“进去,要进去。”
孩子的吵嚷声,引起了院子里栓的狗一阵狂吠,那门卫远远的在里面看到门口的人,京腔大嗓门就开问了:“找谁啊你?”
老刘清了清嗓子,说:“我……我找雷正。”这句话在心里千回百转,练习了无数遍,此时说出来,却显得那样苍白无力。他有什么理由,重新回来找他?
“雷先生不在,你改天再来吧。”
“我……我是刘……”
“什么张三李四,找雷先生的多了去了,他哪有时间一个个见哪?”
话都说到这份上,老刘实在没有勇气再呆下去,哪怕再多停留一秒钟,他都能听到自己心脏破裂的声音,只能在孩子的哭喊里落荒而逃。他走的那样快,脚下的勇气仿佛一点一点全部消失殆尽。自己就是那人口中不相干的张三李四,已经走出了他的生命,又何必再回来?
第 42 章
老刘背着孩子,漫无目的地走着,孩子累了,趴在胸前睡着了。天气这样热,身上的水分似乎都变成了汗液,一股一股地往外冒,背上粘糊糊的全湿了。老刘怕捂坏了孩子,况且孩子身上本来就长了痱子,稍微热一点都撒娇要挠,这么一天下来,可怎么好。他这一趟出门,是铁了心要找雷正的,以前住处什么东西能卖则卖,不能卖都送的送,扔的扔,根本没有打算走回头路,那时候对自己说“就是他不愿意见我,把孩子给他带,自己一个人,总能生活下去。”但内心最深处总还是希望雷正能够说出重新开始的话,可是没想到他竟然见都不愿意见自己。家里的门卫,都是熟识的,自己在那里住了那么久,那时候明明都他当另一个主人看的,现在却是成了人家口里的张三李四。就算他自报家门,他们也不愿意多听一句,如果不是雷正事先交代,他们怎么会对自己这么不耐烦?
老刘一阵阵的心灰意冷,他事先就知道雷正不可能再跟他一起生活,所以只是想把孩子还给他,而自己就在X城找个工作,看着他们,所以连X城哪里租房最便宜都找好了。大包小包的挨了不少白眼,终于到了租房的地段,果然一片一片的出租房,扑朔迷离的尽是大同小异的巷子。老刘累得脚底板冒烟,终于找到了一处房子,在顶楼,一室一厅,人家要230,他给人家还了个200,说了无数好话,房东大娘才勉强同意了,又嘱了不少不能损坏东西,自己小心安全的话,倒是个热心人。
房子真是蜗牛壳似的,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就摆着一张木床,老刘从行李里面找出毯子等物,先给孩子铺了床,小心把他解下来,头发顶心都湿了,身上也出了不少汗,刚一放下,他便蹬蹬小腿,举着小拳头,依旧香香的睡着。老刘实在累极了,用专门给孩子买的软毛巾给他擦了汗,自己冷水冲洗了身子,又拿抹布擦了擦木床,一歪身躺在孩子身边,一边拿着蒲扇给他扇风,一边抵不住瞌睡,渐渐就沉睡过去了。这黑甜一觉,毫无知觉睡到太阳西沉才醒来,睁开眼一看,孩子正趴在他身上,双手拿着大蒲扇玩呢。见他睁开眼,忙忙丢了蒲扇,扑到爸爸脸上亲了一大口,说:“爸爸,宝宝要吃饭饭。”
唯有孩子,才让他觉得安心。
房间里实在没有什么好吃的,况且很多东西都要买,草草收拾了下,抱着孩子就出门了。跟着房东走了一遍,还是不大知道路,只能掂量着往前走,到了大街上,进了家小饭馆,叫了个饭,看起来脏兮兮的,桌面上一大层油垢,孩子要趴在桌子上玩刚刚买的草编蛐蛐,老刘从旁桌拿了张报纸给他垫着。刚刚展开,整个人都触电一般,身子不由僵住了,手指不知不觉抚上了那张魂牵梦萦的脸,仿佛他的眉眼都已经深深刻进了骨子里,指尖经过眉经过鼻经过唇,那纸上的人也变得立体起来,仿佛呼吸相闻,却再也不属于自己。
“雷正……金屋藏娇……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