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离开,诏狱外的锦衣卫和东厂番役自不会多留。牟斌亲自护送太子殿下回宫,王岳和戴义先后得知消息,当即遣人告知宁瑾。
宁瑾知道了,弘治帝自然也就晓得了。
在乾清宫暖阁觐见的三位相公,或多或少听了一耳朵。
刘健和谢迁不得不佩服李东阳,人老成精,不服不行。
李东阳淡定得很。
说他老狐狸,这两位又年轻多少?
“不变操履,不露锋芒。深才高德,养志蕴气。彻见其性,实乃诚和陶然。”
评语出自弘治帝之口,流入三位阁臣之耳,再无他人知晓。
清宁宫中,吴太妃读完一段经书,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娘娘,将届申时中。”
“这个时候了?”缓缓舒一口气,吴太妃捻熄檀香,道,“有些日子没出门了,不能再不见人。”
轻扶起吴太妃手臂,女官道:“娘娘可要去西苑走走?四五月的节气,正好赏绿。”
吴太妃却是摇头。
“去仁寿宫。”
“仁寿宫?”
“别多问,走吧。”
“是。”
吴太妃轻易不出殿门,年历浅的宫人少有知晓。
仁寿宫里的王太后,却比吴太妃更像是个隐形人。
既非天子生母,又不如吴太妃一般,对太子有养护之恩,生生被万贵妃压制了二十年,虽未入冷宫,也不比废后好上多少。
今上登基,吴太妃退居清宁宫,王太后避居仁寿宫,都是非宫中大典不轻易露面。相比坤宁宫的热闹,愈发显得清冷寂寞。
听到吴太妃来访,王太后微有些吃惊。
丝毫不摆太后架子,亲自出殿门相迎。
天顺年间,两人同选东宫。成化帝登基,吴氏为后,王氏为妃。
万氏盛宠跋扈,吴后被废,王氏被朝臣推上后位,却是战战兢兢,谨小慎微了过了二十年。
如今相对,乌丝均已雪白,桃李之华不再。恩怨消散,被天子冷待的寂寞酸楚,唯有彼此才能明白。
“见过太后。”
“你这是要折煞我吗?”
王太后眼圈微红,直接称我,而不称哀家。
“宫规不可废。”
吴太妃坚持行礼,王太后无法,拧不过,只能等吴太妃起身,亲自引她回到常居的静室。
“太后娘娘也念《道经》?”
“常日无聊,道可静心。”
“一晃二十年过去,心还不静?”
“想静,却是骗不了心。”同吴太妃一样,王太后也是一身道袍。只是按照太后规制,更精美些。
“你好歹是顺心一回,我却在瓮子里憋屈了二十年,二十年啊!”
这些话,王太后不能同宫人说,只能藏在心里。吴太妃的来访,彻底引出埋藏多年的委屈。
“顺心一回,换来冷宫独对寒月。”吴太妃苦笑,“早年间,我也不是不后悔。”
“你后悔,我却是羡慕。”似陷入了回忆,王太后喃喃道,“我这二十年,哪里还像个人。不是冷宫,胜似冷宫。到头来只恨自己懦弱,不能顺心一回。”
吴太妃没有接言,等王太后自己回神,才道:“早些的事,能放下也就放下吧。我这次来,是有事同您商量。”
“何事?若是大事,我怕是帮不上忙。”
“坤宁宫的事,太后娘娘可知道?”
王太后点点头,道:“皇后的性子,若是能扳正,也不至于闹到这个地步。可到底是太子生母,天子的发妻,不能总这么关着。”
“天子的意思,是早些为太子择亲。”
“太子?”
“对。”吴太妃道,“太子实岁十四,虚岁十五,翻年便要束发。若陛下有心,当会提前为太子行冠礼。为东宫选妃也该尽早。”
沉吟片刻,王太妃道:“你来寻我便是为这事?”
“不敢瞒太后。”
“可……”王太后有些犹豫,“不问皇后?”
吴太妃摇头。
王太后微微叹息,“你我都避了几十年,如今又要搅进去,何苦。”
“苦不苦,都不能推。”吴太妃轻声道,“太后若是见到天子,便知我为何要如此。”
“天子?”
王皇后面露惊容,吴太后再次摇头。
四目相对,两柱檀香渺渺升起,描摹成一副虚幻的图景,须臾飘散。
“好吧。”
许久,王太后终于点头。
吴太妃松了口气,为太子选妃,不经皇后,却也不能由一个废后做主。王太后出面方才名正言顺,堵得住旁人之口。皇后能就此警醒些,也是太子之幸。
相比吴太妃,王太后却是面露苦笑。
躲了这么多年,终究还是躲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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