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一旦离开高塔,就好比人的灵魂脱出自己的躯壳,这是更深层次的死亡。
所以离开高塔的方法,包括离开这个想法本身,才被认为是不可触摸的禁忌,被藏在代表魔女意识的书架深处。
下定决心的魔女跨出高塔,出乎意料,并没有受到什么惊天动地的惩罚。
只是被定格的时间再次在她暂停的身体上流动起来。
只是浩如烟海的知识迅速地被她无力承载的大脑遗忘。
皱纹爬上她的额头,紧致的皮肤变得松垮,清亮的眼神也浑浊起来。她步履蹒跚地穿过森林,走到河边,悲哀地发现自己只记得学会的知识,而忘却了其它所有的知道。
但契约可以夺走祂所赋予的一切,却唯独不能夺走一个愚者的盲目,也不能夺走一个智者的聪慧。
人迹罕至的森林处处散落着断裂的残枝,聪明的前魔女用树胶把它们黏合在一起,勉强凑出了一条独木舟。
她爬进去,顺着河水随波逐流。水面上的老太婆又老又丑,好像死亡在人间的最后一口气。老太婆哈哈大笑,笑累了就仰躺下来,望着蓝天唱起歌。
“可怜人脚下,有溪水在流,歌声忧愁,青青杨柳……”
在伊泽尔的歌声中,船即将驶入琐西。
船头的船工听到了,对一个外乡人居然会唱本地的民歌感到十分惊喜。他热情地向伊泽尔推荐琐西市立图书馆。
“先生,您唱的这首《杨柳》,正是夏绿蒂夫人第一次到访琐西时,空中的风灵们唱响的歌。”
旁边的客人嗤之以鼻。
船工生气地辩解道:“怎么能是假的呢?这件事现在就被画在市立图书馆的大厅里!”
船工所说的画,是大画家洛伦佐为刚刚落成的市立图书馆所绘制的巨幅壁画。
据说,在一个雾色迷蒙的清晨,从琐西上游漂来一只载满鲜花的独木舟。早起的渔夫小心地拨开那些娇嫩的毛莨、雏菊、紫罗兰、与三色堇,露出底下素白的长裙。长裙泡湿了水,像透明的鱼鳍一样浮起来;旁边是暗金色的编好的长发,发间缠绕着的长颈兰还在奇异地盛放。
“她生前一定是位美人儿。”
胆最大的渔夫往她头部的位置拂去,迫不急的地想要一睹芳容。
这时,金色的太阳跃出地平线,从雾中传来一阵缥缈的、不似人声的歌声。
“寒冷的流水,也倾吐哀愁,来歌唱杨柳,青青杨柳……”
再接下来发生的事实就不可考证了。有人坚称鲜花之下是一具保存良好、宛若生人的女尸。也有人说不过是一把泡久了的白骨而已。
那条独木舟本身没有使用任何铆钉,只是由树胶草草黏合,在水中泡了不知多久,根本经不起更多粗鲁的折腾。
它带着自己的女主人和满船鲜花,像即将消失的晨雾一样,沉到了水底。
天彻底大亮后,琐西人先后组织了好几次大范围的打捞,然而美人、鲜花、歌谣就像清晨蒸发掉的露水一样杳然无踪。
最终,他们只捞到了一块破碎的船板。由于造船的木头不是本地的木材,琐西人坚信那就是他们要找的独木舟的残骸。这块碎片大概位于船头,朝里的那面刻着一个女人的名字——夏绿蒂。
于是他们索性就把独木舟上的美人叫作“夏绿蒂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