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现在,铺满山壁的六翼的光辉还时常在斐狄医生的脑海中闪回,仿佛一场分不清现实与幻想边界的儿童的奇诡之梦。
他看见钉在山壁上的巨大人形弯下它无面的头,在一片空白中张开一条黑线似的嘴,像摘下一张面具一样轻易地咬下了亚特罗斯的脸。巨翼翕动,炽热的焚风蒸干了倒灌的海水,露出一座通往山背的海底溶洞。
亚特罗斯走进去,一步也没有回头。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斐狄医生一度以为自己已经忘了。他不记得自己怎么走回了家里,也不记得自己怎么浑浑噩噩地入睡。
只记得天亮之后,盛怒的高雷奥在全城又抄检出了几册外面来的手抄本,全都丢进广场的火堆烧了个干净。
但今天借着旅行者的旧事重提,他发现自己又想起了一些东西。
那时,六翼的天使其实也发现了他,它和善地问男孩,是否也要一起乘船离开。声音像柔绵浑厚的黄钟一样回荡在山腹内。
但男孩的脑子被震得嗡嗡作响,舌头僵硬得说不出一句话,只是凭着对莫测的未来的恐惧本能跑了回去。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
斐狄医生不甘心地望向魔力熔炉。
最后一朵珊瑚红色的火焰在焦黑的书页上凋谢,魔力供给完全断开,代理高雷奥的尸块也像晒干的褐藻一样,在逐渐震荡起来的地板上碎作一层灰烬。
斐狄医生却推了推眼镜,往上看。
不是错觉——
不仅是地板,地上的魔力熔炉、房屋的墙壁、顶上的天花板,整座中心建筑物都在有规律地震动,而且愈演愈烈,仿佛建筑依托的地基之下,坚不可摧的山体内侧有什么东西正要喷薄欲出。
无影灯噼啪暗掉,斐狄医生在最后一盏幸存的灯光下,提醒伊泽尔跟自己走。
“不管是滑坡还是地震,走大门都太远了。想活命的话,最短的距离是横穿山的背面。”
斐狄医生掀起熔炉背后的地门,率先跳了下去。伊泽尔紧随其后。他们先是不断深入比黑更黑的地底,然后峰回路转,隐约在前方觑见了幻觉一般的微光。接着那光明越来越盛,伴随着扑面而来的炽热罡风。
斐狄医生不得不用手挡住眼睛,不敢直视过亮的光线。这时,他听到身旁传来旅行者倒吸一口气。
“居然是……乐天使!”
还有一个细细的、绵绵的、像小猫叫一样的女孩的声音:“伊泽尔,还不快点过来开门!”
斐狄医生侧着头偷偷望去。
钢铁之槛内外,填充满整个山腹的光明与巴掌大小的深渊隔空对望,一站一坐,同时向旅行者投来压力巨大的凝视。
单薄的白袍在乐天使羽翼掀动的狂风中紧紧贴在身上,伊泽尔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轻轻松松地、甚至是迫不及待地冲到了钢铁之槛门前。
他一把抱起来了地上的黑猫,亲昵地对准猫猫头亲了几大口。响亮的吧唧声吸引了乐天使,它好奇地弯下腰,几乎把没有五官的脸贴到铁栏杆上。
斐狄医生吓出一声尖叫。
“是你——”乐天使却认出了他,它慢悠悠地挪动庞大的身躯,“这回,你想好要上船了吗?”